澄琉把包袱从特勒骠身上取下来,她想,有特勒骠这样一匹骏马待在身边未免太过招摇,于是她干脆把特勒骠留在城外,自己跟着难民队伍进城了。 一路上澄琉都有些怔怔的,她在想该怎么继续逃亡,可是又忍不住跑神去想父皇母后,去想那些乱臣贼子。她又一次为父皇走神,长叹一声,无奈地抬头望天,那些人势力那么强,父皇母后都败在他们手上了,她又怎么逃得过! 宝丫根本没在意澄琉,她东张西望地在看热闹的街市,她拉着澄琉:“你看你看,那个货郎担子上的东西好漂亮!” 澄琉循声望去,看见担子上有一枚压鬓和几个小啄针,上面有些花鸟,不过是最简朴的纹样,她仍是附和:“嗯,漂亮。” 宝丫根本没注意到澄琉的不上心,一脸憧憬地说:“宫里的娘娘们戴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哎呀,我要是宫里的人就好了。” 澄琉笑:“那你就说你是公主,让那些人抓你回去不就好了。” “嘿,你别说,我要真这么做了,说不定过几天我就是娘娘了。”宝丫又开始幻想。 “你都没见过皇上呢,就想当娘娘啊?”澄琉默默的有点酸楚。 宝丫想了想:“管他呢,我就想当公主,当娘娘,谁是皇帝都行!” 澄琉噗嗤一声笑了,宝丫跟她一路推推搡搡,撞到了不少行人。宝丫忽然问她:“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我路过。”澄琉开始有点警惕。 “路过?你去哪儿啊?” 澄琉想了想,岑家的人应该都知道她要去晋国,于是她答:“魏国。” “魏国?那得走多远啊。” “你呢?”澄琉想转移重心。 “不知道,到处逃难呗。” 当晚,澄琉跟着一群难民歇在小巷子里。月光很亮,明晃晃地照得澄琉浑身不舒服,周围鼾声此起彼伏,她是彻彻底底地睡不着了。澄琉看宝丫已经开始梦呓了,于是轻轻起身,出去晃悠。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明月朗照。澄琉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样飘着,她忽然想起白天自己说的话,是啊,去晋国是蒋振说的,可是没了蒋振她根本就不知道去晋国找谁,况且蒋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些人还会帮蒋家吗?她为什么不去魏国呢?她可以去找姐姐呀!澄琉暗暗决定改去魏国。 这样想着,澄琉加快了步伐,她走到东城门,发现城门没下钥,想来这种小县管的不严,且最近齐国有些乱,也没人理会这些事。她从城门出去,响亮地吹了声马哨,四周一片静寂,她又吹了一声,仍然没有回应,她想或许是特勒骠离得远,赶过来需要些时候,于是把马哨留在一棵树下,特勒骠若是来了就知道在这里等她。 澄琉漫无目的地在城郊晃荡,忽然却被眼前的黑暗吓一大跳,前面不出几步就是一座断崖,幸好今晚月光明亮,否则她定是要葬身崖底的。这样一想,澄琉打了个寒颤,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澄琉回到小巷子里,宝丫还在酣睡,只是姿势更丑了而已,澄琉把她四处延伸的手脚踢开,给自己辟了块地方出来,将将就就地卧下了。 次日早晨,澄琉几乎是被饿醒的,昨天进城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于是根本没用晚膳,半夜又跑那么大一段路去唤特勒骠,不饿才怪。她转头看宝丫还在睡着,于是从包袱里拿了最不起眼的一枚胸针,准备去换些吃的。 待澄琉回来的时候,宝丫已经醒了,她一看见澄琉回来就扑上去:“你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我给咱们买吃的去了,我能跑哪儿去。”澄琉的笑意有所保留,她为什么要怕自己跑了? 宝丫一听说有吃的,更开心了:“什么吃的?快给我。”澄琉把油纸包着的包子递给她。看着那包子,澄琉又想起来买包子时店家那个惊异的眼神,仿佛在看个傻子。这些商人真是的,做生意何必这么死板,赚钱就行了,非要管那首饰怎么来的,她只好解释自己家道中落,这才从将信将疑的老板那里拿来一大笼包子。 旁边一个青年看她们俩吃着,不断地咽唾沫。澄琉余光瞥见了,轻笑一声,扔了一个包子给他,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澄琉,澄琉笑:“过来一起吃啊。” 那人局促地走进,宝丫用胳膊碰碰澄琉:“干嘛给他呀。”澄琉本不是吝啬的人,加上今天兴致好,于是道:“还有这么多,咱们俩又吃不完。” 宝丫捏着嗓子打趣:“哎呦——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财主呢。” 澄琉见青年害羞,又硬塞了几个包子给他:“来来来,客气什么。” 青年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实在太谢谢你们了。”他哽咽:“我自在潼关被打劫后一路过来就没吃上过饱饭。” “潼关?”澄琉感兴趣:“你从魏国来的?” 青年愣愣地看澄琉:“是。” “诶诶,我要到魏国去,你跟我讲讲魏国啊。”澄琉凑近。 青年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声哭出来:“魏国······魏国太好了······我当时为什么要来齐国啊······” 澄琉尴尬地拍拍他的背,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哪个男子哭过呢,所以说魏国都是他和元昊这样的小白脸吗?她听着嘤嘤嘤的哭泣有点心烦,可她还想听这个人说下去,于是勉强地安慰:“别哭了啊。” 青年这才抽抽噎噎地继续:“魏国有吃不完的鱼、米还有你一辈子都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宝丫听得如痴如醉,她转而又嘟嘴:“你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没有,魏国真的很富饶。”青年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 “我是听说过魏国连贩夫走卒都穿丝绸的鞋子。”澄琉接话,她是听澄珪说的。 “魏国那么富,你到齐国来干什么?”宝丫问。 青年沉默了,澄琉只隐隐觉得这人不是个普通的流民。但她对这个不感兴趣,她很久没听到过姐姐的消息了,她很担心父皇被篡位后澄珪在魏国的地位不保,要是澄珪都没希望了那澄琉也去不了魏国,只能到处流浪了,于是她含蓄地问:“你们魏国现在的那个皇帝怎么样啊?” 青年疑惑地看了澄琉一眼,澄琉一下子有些心虚,难道问老百姓他的皇帝怎么样这种问题很奇怪吗,她于是开口补救:“我要去魏国,所以有点好奇你们皇帝是怎么样的。” 看得出来青年迟疑了一下:“陛下是个很好的明君,很好很好,他会关心每一个人,即便你跟他并不相识。他没事还会微服私访。总之你去了魏国一定不会像在这里一样惨的。” “那皇后呢?皇后不是齐国公主吗?现在她父皇被篡位了,她在魏国还好吗?”澄琉话一出口才意识到篡位是这几天的事情,这人离开魏国少说也有几个月了,不可能知道。 “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陛下一定不会因此就看轻娘娘的。”没想到青年还真知道点事。 澄琉暗暗开心,幸好当年她一直在帮着他们二人,也幸得他们二人感情深厚,不然澄琉现在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又问:“对了,那你从魏国到这里走了多久啊?”澄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到魏国了。 青年想了想:“我当时走山路过来走了约莫一个月,眼下貌似修了新的栈道,最多半月应该就可以到了。” 澄琉颓唐地想,她或许也只能走山路,逃难就要有逃难的样子,走栈道这种阳关大道太容易出事了。 宝丫对这些不感兴趣,还在想丝绸的鞋子:“别人皇帝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狡黠地笑笑:“而且人家跟皇后好,你就更没希望了。”她转而问青年:“我们真的到了魏国就有吃的了吗?” 青年有些得意:“当然了,魏国的粮食多得年年都吃不完,多出来的都送到施粥棚去给流民和乞丐。” 宝丫简直乐不可支:“天下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刘成,我跟你去魏国好了!” 然而澄琉没想到宝丫不是开玩笑的,下午她真的跟着澄琉上路了。 她们走在街上,澄琉正在想要不要找机会甩掉她,却听到一阵马嘶和人的叫喊,她看见又是一队兵拿着画像查人,于是立马拉着宝丫蹿进一条小巷子里,想绕过这些兵。 宝丫看她慌张的样子,有些不解:“你怕什么呀,他们又不吃人的。” 澄琉激动地问:“他们不是昨天已经抓到人了吗,今天怎么又开始查了!” 宝丫有点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昨天那个灰头土脸、干干瘦瘦的一看就不是公主啊,没抓到就要继续抓咯。” 这里离东城门已经不远了,澄琉稍稍平复了心情,宝丫看她似乎平静了,又问:“你刚刚干嘛这么怕啊?” “你这如花似玉的容貌,我怕他们看见你,把你抢了去。”澄琉胡诌。 宝丫笑得有些羞涩:“其实跟个军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澄琉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就咱们这样的难民,被抓去了顶多当个军妓。”宝丫立马不吱声了。澄琉一路心不在焉地想,一路这么多追查的人,她该怎么逃。 还好东城门没什么兵,澄琉遮遮掩掩地就过去了,她走到树下,果然看到特勒骠在等她,一天不见,澄琉倒想它想的不行,她亲昵地揉乱特勒骠的鬃毛,却听宝丫说:“你还有匹马呀!我可真靠了个财主。” 澄琉很骄傲:“我的马好看吧。” 宝丫瘪嘴,绕特勒骠看看:“我看也不过如此,我见过陈家的马,那才是汗血宝马呢。” 澄琉憋着笑:“我的马也是马中的美男子呢。”澄琉牵着特勒骠,莫名地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个悬崖,她恍惚了一下,默默攥紧了缰绳。 宝丫一路哼着调子,很是开心:“你说我们去了魏国是不是就吃喝不愁了?还有丝绸的鞋子穿,我可从没穿过丝绸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在澄琉面前不能这样示短,又说:“但我觉得那个仁安说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天下怎么会有吃不完的粮食。” 澄琉有心事,她只是笑了笑,只是她又想起那个青年,嗬,名字可真小器——仁安,果然是魏国人呐。 “等我去魏国,作了娘娘或者公主,就有穿不完的丝绸鞋子了。”宝丫开心地憧憬。 “你真的想作公主吗?”澄琉幽幽地问。 “是啊······”宝丫话音未落,就已经被澄琉用长长的花筒簪桶进了腹部。嘴角有血滑出,她还没死,开合着嘴,挣扎着要跑,澄琉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抓回来,用力地把簪子刺进她的喉咙,宝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澄琉立马把她拖进树林里,将两人的衣服互换,又把几件不太值钱但能代表她身份的首饰塞进了宝丫的衣服里。澄琉把宝丫扶到特勒骠背上,牵着它往悬崖走。 还好悬崖下是一片树林,这样人摔下去应该就粉身碎骨,不辨面相了。山风凛冽,特勒骠的鬃毛飞舞,它看见澄琉后就高兴了一路,到现在还在乐得打响鼻——多俊的马!澄琉红了眼睛,她缓缓地靠上特勒骠:“对不起······特勒骠,是我对不起你······”她吻在特勒骠的眼下,特勒骠许久没能与澄琉如此亲近了,它开心得蹦跶了几下,澄琉凄惨地笑了笑:“我会给你报仇的,一定。” 她走到特勒骠身侧,攥紧了手中的马鞭,用力地打在特勒骠身上,啪——特勒骠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它抖擞地向前冲,就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执行澄琉的命令。 澄琉背过身,走了,山谷里是一阵马的嘶鸣。然后,重物落地的声音。澄琉再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