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衣服,蒋振护送着澄琉一路到了城郊。澄琉下了马车,只看见一个破破旧旧的小木屋,蒋振见她站着不动,劝道:“殿下先在此处将就一下,明日就可以回宫了。” 澄琉知道蒋振什么都不会告诉她,况且她觉得其实或许蒋振也知道得不多,于是也不打算问他,只是一个劲地猜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木屋的确太破旧了,澄琉夜里根本睡不着,她侧卧在塌上,听着屋外虫子此起彼伏地叫嚣,心里烦闷不已,越是这样小小的柔弱的东西越是喜欢无端地乱叫嚷,而你却又没办法把它们一个个铲除干净。 声音渐渐地不对劲起来,迷糊间她仿佛还听见了嘈杂的人声,不,不只,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澄琉披上衣服,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忽然,门猛地就被撞开,蒋振冲进来,拉起澄琉就跑:“快跑!” “到底怎么了!” 蒋振并不回答,拉着她从一个暗门出去,他们逃到一片树林里,澄琉听见了特勒骠的嘶鸣。“快上马,路上再跟你解释!”蒋振再顾不上什么礼仪,澄琉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翻身上马,跟着蒋振一路狂奔。 路边郁郁葱葱的树眼下只有个模糊的黑影子,冷漠地袖手旁观,仿佛有的还阴仄仄地在笑。月亮孤高地悬着,等着做审判,可是人世间的斗争,谁赢谁输从来都不重要。 澄琉不知道这样疯狂地颠簸了多久,只看见远处的山头上有了蒙蒙的光。蒋振这才稍稍放缓了步伐,两人坐在马上喘气。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澄琉与他并肩。 蒋振缓过来后,幽幽地看了眼澄琉:“岑谦夜里起兵谋反了。” “什么?”澄琉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怎么敢?”谋反一类的事情在澄琉看来都是话本上的故事,她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会真的发生,可是她又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情况怎么样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澄琉很乱很乱,就像路边的蓬草。 “那父皇呢?母后呢?他们怎么样了?”澄琉这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蒋振有些不耐烦:“昨晚大伯派人送信来让我带你逃走,紧接着就有人杀过来了。”二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猜到此事凶多吉少。 澄琉没有亲眼看到宫中的杀戮,她对口头上的所谓输赢死活没有任何概念。眼下还没有任何消息,她只是莫名地没有想太多,澄琉是个急性子,她只在乎接下来做什么。她沉吟片刻:“那我们逃到哪里去?” “晋国。在那里有人接应我们。” 澄琉不敢置信,这么远的路,他们两个人几乎走不了一半,她潜意识里感到不靠谱,可她又莫名地觉得自己只有这条路可走。她问:“可你知道该怎么去吗?还有,我们俩可什么都没有。” “我带了地图。”蒋振淡淡地说,澄琉这才发现蒋振的马上还栓了些包袱:“这些呢?盘缠吗?” “都是大伯择的你的首饰,有的可以当盘缠,有的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澄琉不禁唏嘘,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而她从头至尾什么都不知道。 又走了许久,前方渐渐有了人烟,蒋振往村庄靠近,对澄琉说:“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是要赶路吗?” 蒋振头也不回: “不急在这一时。况且你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二人在一个小店歇下,要了些饭菜。澄琉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有一丝异样的劫后重生的闲适,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对:“那些人不至于这样就放过我们吧?可我总觉着这一路看起来已经没什么追兵了。” 蒋振想了想: “他们或许把更多精力放到冀康王身上了,毕竟他曾经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冀康王?澄琉从未多留意过这个皇兄,只知道他母族家世显赫,为人张扬罢了。不过眼下还要感谢这位高调的皇兄,否则蒋振和澄琉两个从未在外生存过的人想来没那么容易逃掉。 饭毕,蒋振买了些干粮,他俩都觉得以后应该不能再这样悠闲地吃饭了。蒋振去牵马,准备把干粮拴在马上,澄琉忽然说:“分一些包袱给我吧,你的马一路上太辛苦了。” 蒋振闻言觉得有理,准备把手上的干粮给澄琉,澄琉并不接:“那些重的给我吧,特勒骠是千里马,想来要轻松些。”蒋振于是又把装盘缠和衣物的包袱给了澄琉,二人这才骑上马,又开始了逃亡。 秋天的齐国景色很单调,清一色的秋水长空,看久了只会徒生孤独苦闷之感,澄琉骑在马上打瞌睡,这时候她通常还在午睡呢,可惜那日的午睡错过了眼下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躺在温暖舒适的榻上小憩一会了。 天高云疏,景物也没有变化,仿佛怎么走都是一个地界,只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提醒澄琉,时光还在流淌。 秋日,天渐渐黑得有些早了,方才吃过晚饭,天就已经很黑了。一路都是荒山野岭,澄琉不愿问蒋振今晚的安排,她猜到他们多半要连夜赶路,不然也只能露宿荒野了。 蒋振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的马开始不安起来,澄琉问:“怎么了?” “嘘。”蒋振示意澄琉禁声,他忽然紧张地一扬马鞭:“快跑!” 澄琉勒紧缰绳,紧跟着跑起来,几乎同时,树林里冲出一队人马,紧跟其后。澄琉害怕极了,特勒骠也懂事地飞奔。 到底是千里马,澄琉和特勒骠很快就超过了蒋振。耳边是箭矢嗖嗖刮过耳畔的声音,她不敢放慢脚步,一个劲地往前冲,箭密集起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射中了。真可笑,不久前还在狩猎的她现在被人围捕。她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嘶,扭头一看,蒋振已经坠马。她几乎是愣住了,任着特勒骠飞奔,她渐渐在颠簸中回过神来,顾不上别的了,只能疯了一样地跑,她奋力扬鞭:“驾!” 澄琉猛然看见前方有一个裂谷,她心头一凉,向来只听说好马可以跃过数尺宽的深谷,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有哪匹马可以做到。她最后狠狠挥鞭打在特勒骠身上,还是狠下心来,起码不要死在那些人手里。、 特勒骠长嘶一声,电光火石间纵身跃过了那条裂谷,澄琉没想到特勒骠真的可跃过那样的深谷,直到重新有了颠簸的感觉她才回归神来。一阵惊心动魄后澄琉莫名地想笑,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都不敢冒险,只是又向谷那边放了几箭。 夜深了,他们听到山谷对岸一阵狂笑。 澄琉像疯了一样骑着特勒骠跑,她一路上不停地想,接下来怎么办?她要去哪儿?她要怎么活下去?到平明时分,特勒骠夜终于精疲力尽了,它打了几个响鼻,歇在路边,澄琉轻轻地拍它:“谢谢你,一会儿带你好好休息。”她暗想,幸而盘缠和地图都在她身上。 澄琉牵着特勒骠一路慢慢地走,终于在近正午的时候走到了一个小城。她跟着一大队人往城门靠近,却发现进城需要文牒,她原打算跟着其他人混进去,又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因为没有文牒被官兵赶出队伍痛打了一顿,她看得一阵胆战心惊,于是偷偷溜出队伍,躲到城门边的难民队伍里。她见旁边站了个一个中年男人,于是走过去问:“诶,大伯,咱们没有通关文牒的要怎么才能进城啊?” 那人看澄琉牵了匹马,衣着整洁,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难民,就问:“呦呵,你这好人家的大姑娘怎么进城也没文牒啊?” 澄琉尴尬地笑笑:“我弄丢了。” “唉,你看你。”那人很实在:“你呀,跟咱们一起在这等着,他们现在只是在查人,等人查到了,或者过几天不查了就可以进去啦。” 澄琉有些心虚: “他们……在查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谁知道呢,可能是逃犯吧。哎呦我告诉你这还不叫阵仗大,你没看到前两年查人,被这些兵闹着玩打死的都多少呢。” 听到与自己无关,澄琉暗暗嘘了口气。还来不及开心,就听见一阵喧哗,她看见一群士兵把人一个个拉起来对着画像辨认,她依稀看到画像上是个女子。澄琉怕极了,随手就抓了把灰往脸上抹,又把头发抓得乱蓬蓬的。见一群小孩子在围着具尸体大哭,澄琉扔下特勒骠,猛地冲到尸体边,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鬼哭狼嚎:“爹呀!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呀!”她抬起手抹眼泪,一下子就把脸挡住了大半,她想偷看周围的情况,眼睛却被泪水糊住了,根本看不见,她正提气准备喊下一句,却忽然被人提住了衣领,她颤抖着,疯狂地擦眼泪,生怕被人认出来,忽然远方有人在喊:“抓到了!快过来!”她衣领一松,跌到地上去,不禁暗暗喘息,算是躲过了一劫。 旁边有个小姑娘对着士兵骂骂咧咧,澄琉循声望去,看见年纪与自己相仿,一阵亲切油然而生,她走过去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姑娘瞥了澄琉一眼:“唉,跑了个公主,一群人咋咋呼呼的,居然来惹我,我要是公主就好了,还用在这里喝西北风!” 澄琉紧张地问:“什么公主啊?怎么跑了?” 那姑娘上下打量澄琉,猜她不过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于是得意道:“就是前朝公主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澄琉的表情僵硬了:“前朝?” “是啊,前几天就换皇帝了,以前那个高嵘死啦。”那姑娘越说越得意。 “啊······这样啊,”澄琉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阵晕眩。她不是不相信,也不是感到不真实,只是她的情感不是猛地一下涌上来的,就像从前红萼告诉她已经立冬了,可是只有当她沐浴时脱下的衣裙堆了小山似的一堆后,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什么叫冬天到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姑娘不管澄琉的木讷,又说:“不过啊,你说他们抓公主回去干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澄琉回过神来。 “万一是带回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 澄琉不敢相信:“可这是前朝公主啊。” “你想,一个公主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干嘛这么劳师动众地找?多半是有内|情。”那姑娘忽然放低了声音。 澄琉以为她真的能知道些什么,于是问:“什么内|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宫里面那些秘密多的很。我听说现在的皇上以前是这公主的侍卫,你说他们俩天天在一起难免有感情。”澄琉没想到登基的是梁真,不是岑谦起兵造反吗——她忽而又明白了,岑谦不是梁真的岳父么,他有胆子起兵,没胆子担这谋反的恶名,但只要借着梁真把持朝政不就行了。 然而想到与梁真从前的事,澄琉不免笑得有些凄惶,她更从来没想过梁真会和岑家联手篡位,她说:“可我听说那公主脾气顶坏,应该没少得罪当今圣上,只怕这次抓回去是要好好上刑的。” 那姑娘一副得意的样子: “不会的,我娘在陈府伺候他们的大小姐,我知道她们那些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个都娇滴滴的,说话细声细气,脾气不会坏。” “真的吗?”澄琉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鞋,那她不是这样的女子,梁真肯定是不喜欢她的,她转而又觉得自己傻,都快没命了还想这些。 难民们开始骚动了,澄琉望过去,那姑娘拉她:“快走,咱们可以进去了。” 澄琉问:“他们不是要抓到公主才放行吗?” 那姑娘不耐烦: “你管他这么多呢,刚刚不是带了个人走嘛。”她忽然问澄琉:“我看你也无依无靠的,咱们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好。” “你叫什么名儿?” 澄琉一愣:“我叫刘成。” 那姑娘大笑:“什么鬼名字,听起来像个男的。” “我爹娘想要个儿子嘛。”澄琉胡编:“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