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从来没想过澄珪也会牵扯进这件事来,他心里仍被魏国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加上让澄珪看见自己这样阴暗的一面,他实在尴尬得无法装作从前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澄珪谈笑,澄珪也有自己的心事,二人就静静地站在偏殿前。月光在远处淡淡地飘摇,像宴会时的歌舞,从来没人认真看,却还是在那里衬托着,它是故事的背景,哪里都少不了它。 澄珪一阵心烦意乱,她既担心元昊只是为了她的身份而故意做戏,又暗自欣喜自己喜欢的人究竟不是池中之物,矛盾着,担忧着,患得患失,可不就是坠入情网的女子吗? 她怯懦了一会,这次竟然是她先开口:“元昊,你之前问我,如果你可以让我做皇后,我是否愿意嫁给你。我也想问你,如果你的愿望我可以尽绵薄之力,你·····” 元昊知道澄珪在担心什么,这次他没有笑,而是认真地对上澄珪的眼:“澄珪,别忘了,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只是宫女桂儿。我想回魏国,我想继位,都只是为了能让你做我的皇后。” 两人都解释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明明白白,两人都像是月光照耀下的宫殿,萧瑟又辉煌。 元昊握紧澄珪的手,他不肯放,她舍不得走,偏殿因此成了另一番天地,隔绝了其他。他们的呼吸都融进冬夜呼啸的寒风里了。 无论情不情愿,这样的安静都不会长久。绿蜡忽然匆匆地跑来,压低了急促的喘息:“殿下,该回去了,方才皇后问起你的行踪,康乐公主为了掩护你自己落水了。” “什么?”澄珪依恋地回望元昊一眼,仍是急匆匆地往回赶。 一路上越来越热闹,四周不明的黑暗里闪着星点的光,或许是灯笼,或许是烛火,或许是冤死的鬼魂,躲在暗处发亮,谁知道那是什么呢。澄珪到了大殿,看见贵胄们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抬头,皇后遥遥地望着澄珪,后者不寒而栗。 澄珪上前请安,皇后似笑非笑地问:“方才去哪儿了?” “回母后,方才有些醉酒,女儿去偏殿更衣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澄珪低着头,小声回答。 皇后失笑:“你什么时候竟也开始贪杯了?”她见澄珪窘得脸通红,叮嘱:“下不为例,你可不要像你父皇那样。” “是。”澄珪看着皇后的眼睛,觉得渗得让人发抖,她一时只想逃走。她问:“听说澄琉落水了?” “是啊,那个疯丫头。”皇后低下头去看指甲。 “我想去看看她。” “去吧。” 澄珪光明正大地从大殿逃了出去,她觉得这莫名地有意思。于是不禁感慨澄琉可真是个好妹妹,落一次水就帮了她两回。 她走到漪澜殿前,迎头就见高嵘从里面走出来,她于是躬身,恭敬地行礼,高嵘随意地一摆手,并不看她一眼就走了,澄珪早就习以为常,也径直入殿。 澄琉躺在床榻上,澄珪远远就听见她还在咳嗽,一时心头也不免紧了一下。进入内殿,澄珪看见殿内只有红萼一人服侍在侧,她顺势坐在榻边,问:“怎么只有红萼一个人在这里侍奉?” “蒋侍卫入水救我,眼下也在房间里休息呢。其他人我遣散了,一个个木头似的站着我看着心烦。”澄琉又咳了几声,摆手让红萼和绿蜡也退下,她见门关严实了,才撑起身子,好奇地问:“你今天都去做什么了,耽误了这么久。” 澄珪低头腼腆地扬起嘴角,把手绢绞得不像样子,澄琉催促:“你可千万有点进展,不然可对不起我为你们跳一次河。” “什么进展不进展的。”澄珪只顾埋头笑,卖足了关子。 澄琉撅嘴却往枕头上一靠:“你羡慕死我了,你说你那元昊怎么那么善解人意。” 澄珪捂嘴笑:“梁真也待你很好,你们到底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在。” “可他都去边境了。”澄琉想起这件事心里仍是很忧伤。 澄珪眼波一转:“我仔细想来,他对你肯定还是有情谊的,我看人不会错。何况他去边境说不准是为了立功。一定是这样,你想,梁家被灭门,他势力孤危,必然要建一番功业才能配得上你,而如果他在边境叛乱有功,说不定一回来就会向父皇请求赐婚。”话虽如此,澄珪却知道高嵘派梁真去晋国边境大概是为了牵制皇后一党在晋国的势力,而蒋家真正夺位以后,梁真肯定保不住,或许他根本活不到那时候就战死了,无论如何澄琉与他都没什么可能,但澄珪自己沉浸在幸福了,眼下也还是舍不得打击她。况且澄珪暗自希望梁真可以抑制皇后在晋国的势力,这样皇后应该就不会急着把她嫁到晋国去了。 澄琉对澄珪深信不疑,听她眼下这样说心里也不免欢喜,但她又问澄珪:“万一父皇不同意怎么办?” “你想做的事情父皇哪件没有同意?”澄珪笑着推搡澄琉一把,两人嘻嘻哈哈扭作一团。 “对了,你觉得这个蒋振怎么样?”澄珪问。 “跟梁真完全不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不阻止我或者反驳我。” “那不是很好。” 澄琉低头玩手绢:“一开始有点不习惯,现在勉强可以接受,但总还是觉得没意思。” 澄珪笑:“他毕竟不是梁真,要是随随便便就敢反驳你,你一发火还不把他的皮给扒了。”澄珪顺势说:“其实他也挺好的,也不惹你生气,你或许会喜欢上他。” “那你怎么没有抛了元昊去喜欢他?”澄琉没有听出来澄珪的意思,还在打趣。 澄珪敛去笑容,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母后或许希望你嫁给蒋振。” “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吧,他最讨厌身边都是蒋家的人。” 澄珪一想,是啊,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于是也暂且宽心了。 澄琉沉吟片刻:“其实我有时在想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元昊一早就知道你是公主。” 澄珪尴尬地笑笑,这也是她最担心的问题:“怎么会。” “你给他写信,用的是徽州进贡的宣纸?他送你那么精致的银盒子,作为一个宫女不该表现得很惊讶?”澄琉并未考虑过澄珪的感受,她只是心直口快。 “够了!”澄珪偏过头:“我的事情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强压下火气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回宫了。”言语里竟有些没底气。 澄珪步履匆匆地走了,澄琉依然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问题。她起身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发呆,手里不知怎么就握了把梳子,然后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发。 冬夜很长,头发也很长,她梳得很慢很慢,仿佛就这样坐着,三年的光阴就过去了,镜子里映射的宫殿的陈设未变,只是镜子旧了些,镜子里的人长开了些,澄琉梳头的手动作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