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初雪,意外来得罕见。 孟茧站在窗边,透过冰冷的玻璃,凝视外面被大雪淹没的白色天地,晶亮深黑的眼眸,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 就在一小时后,那个令她呼吸都会疼痛的男人便会从地球的另一端回来。 过分的压抑,渴望的焦躁,忐忑的不安,仿佛凶猛的野兽突然冲破铁笼,向她扑来,锐利的爪牙猛烈撕开结痂的伤口,鲜红的血色拉回消逝的疼痛,将平复的心脏,掀起巨涛骇浪! 孟茧从懂事后就相信‘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这句话。 当年,她欠下不可还清的债,不得不推开最爱的人,狠心斩断牵连。如今他就要回来,她却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孟茧忘不掉,在她说出分手两字,那双黑眸流露的震惊与失望。无数个深夜里,他是她梦境里追逐的身影,但最后永远只有落空的黑暗。这是她必须承受的代价,就像醒后满目冰凉的湿意,再没有温暖的手掌为她擦拭。 “孟茧,你在里面吗?”门外,敲门声打断了漂浮的思绪,妇人柔和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杜陌打电话说已经到机场,我现在要去接他,你要一起去吗?” 妇人名叫唐静敏,是那人的母亲,也是她名义上的养母。 孟茧是个孤儿,十岁那年,妈妈得了癌症去世,机缘巧合下,被这家的男主人收养,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她算是幸运的,虽然门外的女主人难以将她视作亲生女儿,可生活多年,却也没有苛刻过她。 男主人杜廷远,A市最有名望的远程集团的董事长。孟茧想到他,低落的情绪得以缓解,这个男人是她无望尽头的一盏明灯,是他给予她重新的生活,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父爱,并且杜廷远从未要求她改姓及改口,他让她喊他杜叔,称唐静敏为杜姨,多年,一直如此。不管他出于什么考虑,孟茧挺感激他让她保留了原本的姓氏,这是妈妈的姓氏,也是她唯一剩下仅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即便唐静敏待她有隔阂,在她心中,两位长辈早已同为父母,没区别。 打开门,看到久违不见的笑脸,孟茧惊怔之间,恍然明白了一件事——血脉才是牵连人心最直接的桥梁。她就算时刻陪伴在唐静敏身边,自始也无能力让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她……到底无法替代那人的位置:“真好,杜姨,好久没见到你笑得这么开心。” 她首次觉得拨打那通国际长途,是个正确的决定,虽然,是受人之托。 “是啊,难得他肯回来,我真的由衷高兴。”唐静敏笑着说:“杜陌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决定的事旁人很难改变。像我,三年没少打电话要他回来,他总是以工作为由推脱。还是你杜叔知道症结在哪,瞧瞧……你昨天刚打过电话,今天人就回国了……哎,亲妈还不如妹妹的地位!” “您别这么说,二哥一向最心疼您。我这个电话只是碰巧罢了。”孟茧急切撇清,她不希望唐静敏有误会。 “我知道,我知道。”唐静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说动他,实属不容易。其实,我跟你杜叔都清楚,你跟他之间——” “杜姨!”孟茧打断她:“时候不早了,您该出发了!” 唐静敏不为所动,难得态度执意:“杜亭的事过去这么久,哎……我和你杜叔一直想跟你说,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杜陌如今也回来了,如果你们想继续,我们不会反对,你不要为难自己。” 孟茧笑了笑,只道:“你们好,我就好。” 如果伤痛可以抹平,世上哪还有过不去的坎。她怎会忘记,出事的那段时间,唐静敏终日以泪洗面的样子,就连杜叔如此坚强的人,眼睛都是红的。 时间可以缓解人的情绪,但发生了的事永远抹不去它的存在,它会像空气变得无色无味,会像树木的根须扎进土壤中,它虽令你看不见,但不代表它已消失,反而时间越久,越是根深蒂固。 最后,孟茧没有答应去机场。今时今日,她已经失去了迎接他的资格。 机场,明亮的灯光,照的大厅一室通透。 寒冬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刚过五点,天际已经形成一片灰影。 杜陌站在人群熙攘的大厅中央,有种时过境迁的恍惚感。他从不是个会花时间感叹的人,但这次,真真切切的有种说不出的怅惘。 刚刚通过电话,母亲还在路上。趁着空隙,走进吸烟室,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刺激稍缓了沉重的心脏。 母亲挂电话前,特意告诉他,孟茧没有来。 不出所料的结果。 杜陌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她来了,反而就不是他认识的孟茧了。 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杜陌回忆第一次见到孟茧的情景。 他记得那是他刚过十五岁生日后不久。 那个夜晚,没有夏季突来的暴雨,为她贸然闯进他的世界做铺垫;也没有猛烈的狂风,为她遮掩因困苦的生活而不可避免的寒酸。她安静的仿佛只是一个会喘息的人偶,任由父亲牵着她,将她带入一个陌生的世界。 当时,他就站在二楼的阳台,默默注视这个陌生又穷酸的小女孩,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至今,杜陌都在想,如果当时不是楼下传来母亲摔坏瓷器的声响以及歇斯底里的吼叫,也许那个夜晚,他不会跑下楼去,看到那双明亮得渗入骨髓的眼眸;也许那个夜晚,他也不会一觉醒来,因内裤传来的湿意,懊恼不已。 尽管,那年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却真真切切唤醒了他身体里沉睡的欲望。 身为男孩,尤其正值青春期,杜陌对男女之间的事早已研究过,虽还没实践,可私下里,跟一群朋友可没闲过,成人影片便是最好的‘指导老师’。 他明白自己的反应代表了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对仅有十岁,还是穷酸不已的小女娃有反应?这是他的不堪,不能与人启齿的不堪。 闭上眼睛,吐出迷醉的烟雾。 杜陌讥讽的勾起唇角,命运很奇妙,它能把一个世界里不相干的两个人牵扯到一起,又能把两个紧密相连的人分开,似晨间的一场梦,前一刻深陷迷雾,后一刻悠悠转醒,结果却不相同。就像他跟孟茧,从陌生到割舍不下,再到故意相忘,不可谓物是人非! 杜亭的事成了她解不开的心结,她唯有拿自个幸福尝还。她跟他提分手,而他能做的仅有离开。 出国。 是他给予她选择的结果! 将烟蒂掐灭,连着阴郁一起扔掉。杜陌离开吸烟室。 这时,唐静敏也到达了机场,刚巧碰上。 “杜陌。” “妈。” 两人同时出声。 唐静敏激动的眼眶通红,她日盼夜盼,儿子终于被盼了回来。相反,杜陌表现得很冷静,没有离别归来后的喜悦。 上前抱住儿子,唐静敏忍不住哭诉:“你个没良心的,连你妈都不要了是不是?” 从小到大,除了留学那几年,她还没跟儿子分开这么久。虽说,集团早些年就将业务往海外拓展。他打理分公司,也能稳固事业。可哪个做母亲的舍得孩子离开,况且她每次打电话说要去看他,总被拒绝,更是伤透了她的心。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杜陌神情软化,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一边解释一边安慰说:“之前真的因为太忙,爸不也说了,让我必须把分公司的业绩提升百分之五十,否则家门都不准进。” “你听你爸的。”,唐静敏离开儿子怀抱,一脸不高兴:“他就是口是心非。昨天听说你要回来,高兴了一晚上,还嘱咐我今天千万别忘了接你。别把你妈当傻子,分公司的业绩你在第二年的上半年就达到了,以为你妈天天在家不管事,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杜陌轻叹,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索性直言说:“我是不想回来,待在国外清净、自由,我喜欢那里的生活节奏。”重要的是,没有令他心烦的人。 “清净?是家里不能让你清净?还是我跟你爸限制你自由了?” 唐静敏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米八几的儿子,一点不婉转的戳穿:“我看是你的心不清净吧,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果然,知子莫若母。 唐静敏的话堵得杜陌哑口无言。 的确,他是这么想的。 “儿子啊,别怪你妈啰嗦,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何况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还是赶紧解决掉,你妈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我现在还不想定下来。”杜陌一口回绝。 “看来,我只能指望孟茧了!” 杜陌原打算走人,避开话题,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僵住身体。回头,不确定的问:“什么意思?” “孟茧她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