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下套。 小刀尸骸在一户农家猪圈找到,失踪三个月的人死去许多时日,尸身被猪啃去一半,却依然不腐不坏。检尸的说他至少死了大半年以上,死因不可名状。 且慢,这是何物? 御兵韬的眼毒着,指尖自天灵盖挑出一团诡异的绿雾。那似是活的,小小的一团凝在指上,当着墨家九算张牙舞爪。 玄之玄白桃般柔软可爱的脸蛋,变得跟腐败的牛奶一样难看。 他说,是魔气。 · · · 二五·未散花。 冬去春来,非命台的辛夷开满枝头,墨家内考未受魔祸影响,该顾全大局的就要冲锋陷阵,该悬梁刺股就要闻鸡起舞。非命台一二层藏书对全体墨者开放,但其典藉从不外借,不少墨者带上三餐干粮整天整日地守在非命台温习,三层往上便不是下级墨家门人能涉足的范围,越往上禁制越多。最后的禁区基本除了掌经管事的尹书令和钜子,便无人能随意进出,现在的墨家钜子不在其位,非命台的尹书令一职还悬空。 上官鸠安倚在美人靠看底下来来往往的墨者,外头春光好得有些过分,阳光晒都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楼下的墨者个个年少鲜活和光明多么相衬。她躲在屋檐影子里,托着下颌若有所指:“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 《道德经》第十八章。在身后书架扫灰的白须老仆乐呵呵地搭话,讲的是道义和世间法的背离,形似相反,实则相成。注定并存。 姑娘颇为不屑,她说,为凸显“仁义”珍贵,就放任“大伪”滋生。算什么仁义。 这不是放纵,是和光同尘。当初笑道长把“和光同尘”赠你不就为这样的理? 那也要看新钜子,他要有本事,我也省心,我这辈子最大愿望就是什么也不用管和蠹老您在这儿供个闲职。 老仆急忙摇头道,这可不行,当年九算看我一只脚已经迈入棺材,身份又卑贱,才大发慈悲地没把我和尹书令一块当墨家“叛逆”处刑。你要和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混成什么样子。 年轻的姑娘正要说自己也是生死一线的人,养在楼道的花皮鹦鹉便吵吵闹闹地叫嚷起来。一老一少的两人迅速对了眼色儿,老仆身上的神采瞬间湮灭,低下头顺着眼,浑浊眼球显得那么麻木不仁,灰扑扑一身仿佛和尘埃一样无用。 上官鸠安则扭头去眺目远处,在不会有人看见的角度撇着嘴。 古旧的木质阶梯被人踩在脚下吱呀作响,待脚步声近了,上官鸠安才回过头惯性打量从楼道口转出来的忘今焉。 老夫子留了很神气活现的白胡子,整齐鲜亮,神仙一般。四目相视维持了约莫两弹指的功夫,上官鸠安走下美人靠对着老夫子恭顺行礼,嘴里说着客套话。 忘今焉摆着手说只是来看看备考的门生顺便来找本册,让姑娘不必理会自己。 说是不用理,但怎么能不理呢。上官鸠安腹诽着,再没法像之前那样没形状地发懒晒太阳,端得周正假装自己有事可忙,还要留心长辈的醉翁之意。 忘今焉在书架前看着上面的落灰,口吻充满了惋惜说道,非命台现在远不如以前兴旺,剩下的年皆耆耋,师侄在此会不会觉闷苦? 上官鸠安觉得自己太适合“料事如神”这四个字,她说了些喜静不喜动之类半真半假的话,客客气气地应着老夫子,陪他绕圈子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到底也没多少诚意在里头。 回头想来智者言谈惯常如此,藏着掖着,直白言明堪比剜下心头肉,所幸姑娘这点随了母亲,大多时候喜欢一刀直捅心窝子不带一丝忸怩。 道行稍差的非死即残,甚好甚好。 老夫子说还是女学生好,水做的骨肉,谁看都觉得清爽喜爱。师侄生得无可挑剔又闻一知十,有这样的学生,谁还会想着看泥胎。 大抵是九算基本考核之一,忘今焉说话极为动人,怎么听也不烦人。上官鸠安佩服老夫子之余,也留意到楼梯的花皮鹦鹉再一次地大声叫嚷。今天真是热闹。姑娘心里默默扯起嘴角笑。凰后门下的墨者不期而至,另一个九算存在引不出墨者一点反应,他看都不看老夫子,正经得几近木讷只顾说自己的事情——忘今焉迟早会知道,时间问题罢了: 师者让余知会您:俏如来诛魔失败,俏如来以及史艳文行踪不明。 上官鸠安知道这个人,凰后手下的探子,擅易容。自默苍离故去,就安插在前线里,像他这样的木头人凰后门下还有七百四十八人,而上官鸠安初时若未来非命台,她便是第七百四十九人。 七百四十八分之一报告完要说的事,道了声告辞,便头也不回走了。 行踪不明么……上官鸠安侧头往窗外看,不清楚自己是否赌输了这盘,但外面春光依旧,花颜未衰,大梦初觉正好忘怀。她慢慢收回视线放到忘今焉身上,神仙老头也心慈面软地看着她。上官缓缓弯下腰作了个半揖说道,学生昨儿翻阅古典尚有不明之处,望师伯能指点一二。 时间尚早,再下注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