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方精心准备的毕业典礼,在庄重而又严肃的氛围下圆满落下帷幕。煽情之处,竟使得莘莘学子难掩情愫,泣不成声,比如高灵。 还好临出门前,嫂子又贴心地给高灵塞了一包纸巾。 高灵不由得叹道:“多么温柔贴心的解语花啊,怎么就被我那傻哥哥拱了呢。” 呜呼哀哉了一通,她走出礼堂,却不由自主地在正门之前站定。行道两旁高耸的法桐郁郁葱葱、交织繁盛,一如初见。树影斑驳间,高灵无意识地绞着手里学士帽的流苏,难免有些恍惚。 时光错乱之感喷薄而至。脑海中的开学典礼和刚刚结束的毕业仪式在她眼前不断重叠,身旁人影交错,熙熙攘攘,宛若不小心回到了四年之前。 也是这样立在礼堂门口的自己,带着满怀激动憧憬,期待着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 忽然间一个香软的怀抱,将高灵带回了清晰的现实。 同样身着崭新学士服的少女穿过纷乱的人群站定,轻轻拥住了高灵。 “舍不得呀?” 面对同宿舍相处四年的闺蜜好友韦薇,高灵不由得眼眶泛酸。 半晌,她只能把整个脸重重地搁在少女粉色缎面的牡丹花色垂布上,声音闷闷地说:“明知故问呢。以后和你一起出去疯玩的机会就少了。” 韦薇已经签约了中意的公司,即将在这个夏季只身前往遥远的C城。 她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就知道你爱玩。刚好,晚上咱们几个一起去街口酒馆吧,同你好好喝酒聊天的机会可宝贵着呢,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高灵抽了抽鼻子,闹着去推她:“我这么点儿酒量哪够您看的,可饶了我吧姐姐。” “晚上八点呀,别迟到了。”韦薇笑着轻轻拍了拍高灵的肩膀,笑得狡黠,“今儿可百无禁忌,来晚了保不准就得吃罚酒喽。” —————————————————————— 天知道他们说这个话是认真的! 一推开酒馆老旧的铝雕门,看到哄闹着瞧着她的老友们,高灵挤出满脸夸张僵硬一点儿都不诚挚的苦笑,知道今天肯定是跑不掉了。 笑闹着连罚了三杯,太久没饮酒的高灵感觉脸颊都热得快要烧起来了。好说歹说地跟这一群姑奶奶们告了个假,才被“网开一面”地放出门去凉快一下。 站在门前仰头吹风,高灵这才认真地打量起朴素简单的酒吧门脸。 说实话,这无名酒馆的门脸实实在在是不怎么起眼。漆黑粗糙的底漆上,只有雾蒙蒙的老式霓虹灯管,七扭八扭地盘成了两个大字——“酒馆”。 在灰白的霓虹灯字未亮之前,这牌匾简直和濛昧的夜色融成一团。以至于只来过一两次的高灵,足足在街上转了两圈才找到目的地。 这儿的装修老旧简单,又不甚热闹,通常只有附近大学的学生才会来坐上一坐。相较充斥那些着闪耀灯光、嘈杂音乐、暧昧气氛的欢乐场,这里甚至算得上僻静了。 拍了拍脸发烫的脸颊,高灵打算回屋了,免得朋友等急。 “唉——呀——” 忽然听得脚边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高灵脚步一顿。 低头看去,原来是个穿着肥大的掩襟褂子的小老头,扣着个黑色的瓜皮小帽,抄着手蹲坐在台阶上,显然已经不是生人了。 老头皱着通红鼻头看着高灵,咂了咂嘴,说话的时候小胡子一动一动。 “活着真好呀。”小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还能喝酒,真是痛快。” “老爷子。”高灵闻言蹲下身,颇感有趣地同小老头搭话,“您老这是喜欢喝酒呀?” 老头的嘴角本来掩在花白的胡须下,闻言耷拉的更厉害了,看起来甚至委屈坏了,“……小姑娘,你是不知道,以前他们可都叫我张三两。” “因为您每天都得喝上三两?” “不。每顿。” 高灵失笑。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挪了一步,凑近了小老头轻声说道:“老爷子,咱爷俩碰上就是缘分。我今儿请您喝酒。” 一老一小蹲坐一处。 二人忽地对视一笑,四眼放光。 —————————————————————— 陆池从暗处转出来,看着这么一幕,差点笑出声。 昏暗的灯光下,长桌边坐了五六个年轻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守着桌角的小姑娘背对着吧台,一手托着下巴跟朋友说笑,一手捏了个斜插在酒杯里的吸管。一个小老头模样的鬼灵正津津有味地坐在一旁嘬着吸管,舍不得多喝似的一点一点咂着嘴细细品着。 陆池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便朝着身边抱着吉他,穿了个蓝T恤的青年问道:“这位是?” 那青年神色冷淡,并未言语,而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陆池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取了盘摆拼精致漂亮的水果在手里:“……我去见识见识。” 走到了高灵一行人的桌前,陆池把果盘稳稳地放下,笑着说道:“恭喜毕业诸位。本店赠送的果盘,祝各位前程似锦,马到功成——今晚酒水五折,大家玩得开心。” 在座的人顿时欢呼了一声,七嘴八舌道: “谢谢您陆老板!” “您太客气了!” 陆池微笑着推了推眼镜,正和笑得满眼亮晶晶的高灵对上视线,不由得两两一愣。 “是你呀小姑娘。”陆池脑里电光火石地一闪,仿佛对应上了什么。说着,便微笑着伸出手去和高灵打招呼。 “原来是您的店啊。”高灵连忙站起来,有些拘谨地握住陆池伸过来的手,那手指纤长有力,掌心干爽温暖。 韦薇见状,奇道:“陆老板,您和高灵认识?” 陆池点了点头:“我们算是邻居。昨天遛狗还见了。” 众人喝得微醺,闻言便开始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 “没想到您也养狗?” “您养的什么狗?”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 陆池脾气极好,也没敷衍,一一都笑着答了。倒是高灵坐不住了。一想到昨晚的窘状,就觉得两颊更烧。 于是高灵干脆站起身,转到陆池身边,轻声道:“昨天给您添麻烦了陆先生。” “这是说哪儿的话。”陆池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笑道,“倒是我这么一个成年人,大半夜的还游荡在外,才让人觉得麻烦吧。” 他一本正经地挑着眉开玩笑:“还带着只恶犬。” 高灵忽然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您那‘恶犬’杀伤力可太强了。只要那眼一眨——”高灵捂着心口道,“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怕是唯有心性坚毅者方可抵御。在下不敌,甘拜下风。” 陆池被她的表情逗得忍不住一笑。而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高灵。“说来,我倒是还有点事情想麻烦你呢。” 高灵奇道:“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陆池点点头。说着,他转回身朝在坐的众人道:“诸位今晚玩的开心。陆某刚好有些事同高小姐说,先失陪了。” 高灵也对着朋友示意,让他们先聊。 陆池十分绅士地抬手带路,自己引在前面。虽然有些不解,不过高灵还是跟着朝吧台走去,等着他的下文。 室内灯光昏暗,但仍旧能足够看清眼前的人。 昨夜瞧得模糊,又是坐在路边,高灵只能看得出这人身量瘦高修长。今日靠的近了,没想到这位陆老板竟然意外地高大挺拔。深色的衬衫剪裁良好,袖扣在灯光的映照下微微发蓝。西裤挺括,皮鞋干净。 高灵心里小小地感叹道,没想到这人还挺讲究的。家里养了那么大一只狗,这衣服上连根毛都没沾碰上,了不得。 正神游间,高灵已经跟着陆池绕到吧台后。 陆池站定,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他微笑着瞧向高灵,开门见山道:“我终于知道青肤饿鬼为何要抢你的点心吃了。” 高灵一惊。 “我也能看见桌边那位。”陆池朝还在努力喝酒的小老头轻轻抬了抬下巴。 高灵依旧愣怔着,没言语。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目的。像她一样天生便能看到灵体的人极少,大多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类或鬼怪妖灵。 这样一个看不出深浅的酒馆老板,不能看到,还当着她点破,着实让人有点一时摸不着头脑。 “别紧张。”陆池仿佛也发现了自己言语太过直接,笑道:“我想请你帮忙的就是这个。” “如果方便耽误你一点点时间的话。”陆池温和一笑,朝着高灵眨了眨眼。他睫毛浓密,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干净。 高灵差点又捂住了胸口! 他家大狗那种放电型眨眼其实是跟着主人学的吧! 看着眼前诚恳的人,高灵一时竟然无法拒绝。如她昨夜所见,这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比起酒馆老板,甚至更像是位下课归来的大学教授,满身书卷气,纸墨香。 而酒馆里客人并不多,因此谈不上嘈杂。三尺见方的小台上,蓝T恤的黑发少年就安静地坐在那儿,低着头半轻不重地拨着怀里的吉他,弹着一首旋律柔美和缓的曲子。 陆池也不急,就静静地站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下,等着高灵回复。 鬼迷心窍般,高灵点了点头。 “那就请跟我来。”看到高灵的反应,男人表情略微夸张却恰到好处地松了一口气,微笑迈开长腿给高灵带路,“还好你答应了我。被可爱的女士拒绝总是很没面子的。” 高灵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随便换上一个人来与高灵说这同样一番话,她只怕会觉得这人轻浮浪荡。可换了眼前这位神秘的陆老板,高灵只觉得风趣好玩。 陆池引着高灵转过一棵巨大的阔叶绿植。挑起半米宽的软帘隔断,一张纹理致密、色泽深沉、足足有一人半高的厚重木门出现在高灵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