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灵随手束起头发,口中哼着莫名其妙的小调。半旧的脚踏车被她踩得嗡嗡直响,在树荫间洒漏下的暖黄灯光中轻快穿行。 美滋滋拂过潮热两颊的轻软凉风,在暑气氤氲的夏夜里显得弥足珍贵。 即使今晚的电影只是个充斥着爆炸打斗的冗长商业片、还有无名哭包在一旁时啜泣着碎碎念、甚至整整一大桶的焦糖奶油爆米花她只吃到了二十六颗。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分毫都没能影响高灵难得的愉悦心情。 那是个少见的异种小兔子精,尚不能化出完整的人身,只是个半大小姑娘化着兔耳模样的灵体 闻着甜蜜蜜的奶香味儿,小兔子颠颠地凑过来,以为高灵看她不见,探着软乎乎的小手想偷高灵手捧着的爆米花吃。 悉悉索索地摸了半天,小兔子急地直踮脚。 高灵见状叹了口气,把爆米花桶往小兔子的手边轻轻凑过去。 BOOM—— 一声巨响,夹杂着女主角歇斯底里的尖锐咆哮。 影院中配备的优秀的全景环绕声效瞬间响彻耳际,仿佛裹挟着音浪呼啸而来。巨大的银幕上,经费堆积的火光通过夸张的慢镜头爆炸迸射。 在亮如白昼的强光映照下,高灵明显看见小兔子受了惊吓似的呆滞地望着她,两只白毛长耳朵瞬间就直愣愣地背到了脑后,僵硬颤抖地一抿嘴,眼圈突然就如同含饱了泪水一样泛起红来。 多么优秀的3D效果,直接给人孩子吓哭了。 傻眼了的高灵,连忙摸了一颗裹满了焦香糖浆、酥脆松软、奶香扑鼻、甚至余温犹在的爆米花,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小兔子嘴边。 事实证明,甜食是足以轻松安抚幼龄儿童的——幼龄小兔子精也一样。当然了,肯定还是要妥善地考虑孩子们的牙齿健康问题以及正常生理代谢的。 小兔子摇着小短腿,坐在高灵旁边的座位上。胖乎乎的小手一边开心地掏着爆米花吃,一边小声啜泣着碎碎念。 仔细听来无非是嘟哝着些什么“好吃”“没吃过”“好开心”之类的模糊小短句,不时还被电影中夸张酷炫的打击音效和爆炸声吓成飞机耳。 电影时长足足有一百五十分钟,可高灵还是觉得太短。 已经快有近两年没有见过这么和善可爱的小精怪了,平时偶尔遇到的小捣蛋鬼也大多顽劣调皮,每每都闹得高灵无可奈何、好气又好笑。 散场前高灵把手里的爆米花桶留给了小兔子,小兔子开心的同她告了别。 一想到吃的,高灵不争气的肚子便开始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而两个小时前填进肚子的区区二十六颗爆米花,必然是不足以维持这一晚上的体力消耗——蹬自行车的。 于是在饿到昏厥之前,高灵一个自行车飘移稳稳地将陪她奋战多时的勤恳朴实脚踏车停进了车位潇洒锁好,转头便是一个猛子扎进了小区门前24小时便利店火热诚挚的怀抱。 便利店的女柜员是高灵常见的熟脸。小姑娘估计早就见惯了高灵死鬼投生的死相,照常一脸恬淡温柔。 手脚麻利地抄了四个流沙包扔进微波炉热好,从暖柜里拎出来一瓶温热的牛奶。在收银机里摸出了几枚硬币后,收银员将将找零和食物一同放在高灵面前的柜台上:“一共收您六元,小票拿好。” 高灵也不挑,直接一出门就坐在小区门口的马路牙子上。 一把拧开牛奶盖子,气吞山河地吨吨吨吨闷掉,又掏出热腾腾的流沙包“啊呜”就是一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感觉手里提着的袋子一轻,高灵抬起手,发现袋子里的流沙包只剩两个了。 抬头一看,一个干瘦枯槁、还不足成人一半高的青肤小鬼,正举着足有他半个头大的流沙包,踩着漆黑的夜色,已经快跑得不见了踪影。 “又是你这个小坏蛋!”高灵气得直在原地挥着胳膊跳脚,撒气似的一屁股坐回马路牙子上,狠咬了一大口手里的流沙包,塞得两颊圆圆鼓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高灵一愣,鼓着屯粮仓鼠似的脸转过头,只见路灯下一个身材修长瘦高的男人,在昏暗的路灯下逆光站立着。 距离太远,高灵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满面笑意,手中牵着一条毛色油亮的立耳长吻大型犬。 多半是夏夜太过静谧,才使得一些微小的声响都无比清晰。 呼。高灵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只是个带宠深夜遛弯的狗主人。 这些雪橇犬种多半运动量大,又高大强壮,为了避免影响他人,很多狗主人都选择深夜遛狗散步。再加上夏季闷热,大狗被毛丰厚,也只能挑凉快时辰出门透气了。 高灵老脸一红,尴尬地转回脑袋,把剩下的半口流沙包也忐忑地塞进嘴里,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高灵一边吃,一边还自欺欺人地心想:如果我养了狗,肯定满眼只剩下毛茸茸的小天使了,才不会注意到大半夜蹲在路边暴饮暴食还莫名咆哮的神经病呢。 那男人正好带着大狗走过高灵身边。 高灵努力地屏住呼吸,把自己尽力地缩进马路牙子后的绿化带阴影里。 男人脚步一顿。 大狗也随之停住了脚步。 男人持着牵引绳,把大狗拉得离高灵远了一些,温和道:“别怕小姑娘,我拉住他了,我们很快就走。” 高灵满脸通红地费力咽下嘴里的食物,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她连忙磕磕巴巴地同男人说:“谢……谢谢您啊。我不是怕它,我是怕我大半夜的吓着您。” “吓着我?”那人没想到听得这种答复,微微一愣。 那男人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后不由得失笑出声:“您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我家这位都比您瞧着有威胁感。不过,倒是多谢您能考虑我。” 坐在地上也足足半人高的大狗,仿佛配合着主人讲话一样,朝着高灵歪头一笑,眨了眨眼睛。 高灵随即捂住了胸口。 啊。暴击。 此等萌物的杀伤力,果真不是我辈凡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告辞。 男人回过头,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在路灯下微微反光,面容温和儒雅,竟然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 高灵一愣,意外地觉得有些眼熟。然而内存有限的金鱼脑子一时有点对不上号,宣告罢工。 那人朝着高灵颔首,温声道:“这么晚了小姑娘,吃完就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啊。”同高灵道别后,那人便带着狗溜达进了小区。 高灵的目光寸步不离地紧紧追随着那男人——身边的大狗,不由自主地心想: 多好看的大尾巴啊…… 长得像鸡毛掸子似的…… 要是我也能养狗…… 耳边仿佛忽然传来了远隔大洋彼岸的、她那对可怜兮兮的鼻炎父母震耳欲聋的喷嚏声。 嗯,暂时还是算了吧。 —————————————————————— “养狗啊,我七八岁的时候还真偷偷抱回来过一只。” 高灵的哥哥高毓,麻利地剥着手里的白煮蛋,说,“姨姥姥家的小奶狗,抱回家跟它玩了一下午,在爸妈下班回来之前偷偷藏进了衣柜里,想瞒着他们养着。” “结果呢?”高灵的嫂子李沐沐配合地搭了个腔,舀了一碗满满的红豆薏米粥,放在了高灵的面前。 “谢谢嫂子——结果就是爸妈下班回来没一会儿开始疯狂地打喷嚏,后来被发现我哥藏了一只小狗在衣柜里,问清楚了之后只能再连夜送回姨姥姥家。” 高灵食指大动。精致的早餐香气扑鼻,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 “就这样了?”李沐沐怀疑地一挑眉,看了一眼闷头吃白煮蛋的丈夫高毓。 “就这样——那是不可能的。妈罚我哥把整个屋子加上他自己的衣柜全都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高灵夹了一口脆生生的拌菜:“然后还罚他在卧室站了一个小时面壁思过。” “哎吃饭吃饭,谁小时候还没挨过批呀” “灵灵小时候就皮的哟,啧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高毓伸手拿了个糖包,话锋一转,厚着脸皮道,“不过你看我我媳妇儿!是吧!乖巧听话解语花!结婚的时候岳父大人都特意跟我交代了,‘我们沐沐呀,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好好吃你的饭啊,糖包都堵不上你的嘴。” 李沐沐红着脸作势踢了他一脚,啐道:“甭在这耽误我们时间了,快点吃完了好送灵灵去学校。今天毕业典礼,可有得忙呢。” 高毓闻言板了板脸,放下了手里的糖包,正经严肃地转头看向高灵。 态度认真的高毓先生,端起嗓子问道:“高灵同学,我很荣幸今天能够对您进行采访:过了今天您就能够成功地迈出大学校门、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人了;再也不用在监护人外出游玩时寄兄篱下、可以肆意去嗨去放纵了,请问对此您做何感想。” 受到高毓先生认真采访的高灵同学,崩溃地一个箭步跳起来,抓着糖包就塞进了她亲哥哥的嘴里。 “社会人个灯笼啊!” “求求你了快吃你的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