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呀呀!”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身冷汗,又见个一身黑衣的女子站在床边,用水打着手巾,顿时毛骨悚然,挣扎着起了身,一把摔在地上。 连爬带滚地滚出房间,连着案头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空出来的那一案,放了一把弓,一把剑。我趴在地上,腿火辣辣地疼。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那黑衣女子疾步走了出来,我怔了怔,三四十岁的妇人,那位唤阿生的少女,明明不足二十。看那妇人身上所谓的黑衣,不过是件黑色的围布。 案头上的玩物,杂乱地摆着,几个小孩怯生生地躲在一旁,分明是刚随手摆上去的。 我的脑袋又是迷昏昏的,只听得那大娘絮叨叨地说:“那位公子说是在路边捡的你,留了些银两让你留一夜。” “他还留了句话。” “什么?”我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他认识我吗?” “他说,姑娘你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大好过,”大娘咽了下口水,“他说,当弃则弃。” “孑然一身,弃什么?”我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 外头的山还是老样子,朝阳,枯草,高树,嘈杂的鸟叫蝉鸣,并没有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繁花,踏在干燥的泥上,我竟然觉得有些不踏实。 我又鬼迷心窍地又走那烧毁的屋子前,那门竟还在那。 “咿呀,”门开了。 烧焦的木,坍塌的梁,没有比废墟更像废墟了。 我舒了口气。 一回头,在门边的一角,终于发现了那朵不见踪迹的毒花,只是已近枯黑,再无瑰丽之姿。 莫不是妖孽死之前,还给它挪了地方? 这边我身心疲惫地浪荡在街头,寻着法子怎么再混进宫时候,那头齐家还真是吵成一窝粥了。 又不知道哪头的风声漏出来,说那齐三公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齐三公子,而是南国来的奸细,根本就是为了离间宁家与皇家,好借机北上。 越来越多的传闻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汹涌而至,又是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说的又是个死人,死无对证,我又开始踌躇不定起来,眼看着风雨降至,不回宫,兴许躲过一劫,但是这么多的谜团便无解了,连着我到底是谁,我爹妈到底是红薯还是地瓜,都不得知了。回宫,眼下的乱局若是就算能摆平,也总有一天会在劫难逃。 齐府,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像个铁桶,不难想象,里面的那么几个妇孺会怎么瑟缩着抱头痛哭,我只能唏嘘几声,享受的了荣华富贵,便真要有一点一朝沦落街头的觉悟,还有那么一点人头落地的准备。 街头,巷口,豆大的雨开始下,本来就有些荒凉,人又陆续被雨水冲散了,往日繁华的北城,俨然一座鬼城。 腿脚冻得有些发僵,便就近寻了个避雨的茶摊子,吃杯热茶,暖暖身。 摊下坐着几个老头。 “这北城怕是呆不下去了,”有人感叹,“齐家的那位公子,谁能想到这般风度翩翩的竟然是个探子。” “莫不是传闻吧,”有人疑惑,“宁家的人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齐家公子切实做的好事啊。” “哼,不过是借着副为国为民的好皮囊,嘴上说的好听,他们这么些大官想的,不过是升官,争权,哪管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死活?” “南边的战事凶险啊,”说话的是位摸着胡子的老者,瞧着是位读书人,“齐家本就不是武将出身,根本没什么实战可言。瞧着这势头,怕是数年前南国的那位,当年根本没死。” “可是北国,再也没有这么位甘愿献祭的祭师了。” 没想到这么句话,众人的脸色刷得就变了,似乎犯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许久,才有人开了腔,却早已有意无意地扯到了别的无关痛痒的话题上。 雨停了。 我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最远的不过是北城后头的山,也就是妖孽的老窝,如今,我走到了这座城的边,城墙很高,最高的那一座,登上那样的不高不低的地,可以将底下的人看得全而清晰,底下的人也可以看上面的人,看得全而清晰。 靠近城墙,灰色的砖,年月的侵袭,有些裂痕,血脉似的,树根般的盘杂交错,仔细看,又靠近了些,那裂痕,血色的,缓缓地,滴落着血水。 什么声音?祈祷?哭泣? 我惊恐地退后了一步,定了定心神,裂痕只是裂痕,哪有什么血迹。 人来人往,吆喝声,打骂声,车马声,方才的,不过是,幻觉。 忽然,什么银色的亮光闪过我的眼睛。 城墙上有人! 我掐了自己一下,很疼,不是在做梦! 我气喘吁吁地奔上来时,那男子还在悠闲地看风景。 “这里,真安静啊。”男子突然感叹了句,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很快它就热闹起来了的。” 银色的小半片面具,精致地镶在脸上,与梦中不无二致! 我突然也安静下来,也许是因为吓得腿软,又或许,这里风景真的很好。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说:“怎么这么不公平呢,我的选择是没有选择,她的选择却那么多。” “所以呢,只要将她能选的一一剔除,她能选的,就只有我了。” “便只能是我了。” “即使她痛苦,像我那么痛苦,但是至少,她的选择是我,被剔除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他得意地重复几遍,有些高兴,“太好了。” 明明是这么出尘的美,此刻却扭曲而怪异。 “若你真的这么想,这么做,我只能说,有个词,叫覆水难收。”话说出口,我也甚为诧异,我心里明明想说,咳,公子,皇城怎么走? “呵,”他轻笑一声,“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同我说。” “就是在这,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血生祭这里的恶灵,以御敌军。” “手腕不出血了就割手臂,手臂不出血了就割脚腕。”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疯狂而愚蠢的人,那么几个人的哀求哭诉就用命去护着,你看,这座被她用血灌满的城墙,还有人会怜悯地看一眼吗?” “那是她的选择,至少,”我突然有些解气,也有些得瑟,“这个选择没有人能左右。” 这下轮到那位公子像怪物一样看着我。 “这种伟大可没人记得。”他又笑了,“不过很快,他们就会记起来的了。” 我打了个寒战,又望了眼头顶的太阳,许是方才淋了雨,受了些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