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道:“可不是,这位王小姐还是嫡出的小姐,这么多待选的女孩子里,就数她身份最为贵重。” 此刻吴夫人和王小姐已经起身,吴夫人年纪不小了,两鬓已经染了霜,看脸容,年轻时候应也是个美人,如今虽也端庄,眉眼间的沧桑却比皱纹更显老态。 有风从窗扉间吹入,王小姐因还是闺中女子,便一直低着头站在母亲身后,她天水碧色的裙裾被吹得微微拂动起来,薄薄的丝绸虽有好几层,却还是让重夕窥见了裹在纱罗中的一对玉白色小腿。王小姐的手动了动,轻轻在裙侧按了按,她皮肤很白,手指的形状亦很美,这样的小动作很是有几分动人的娇俏。 “言书,别一直站着,抬起头来让贵妃和公主瞧瞧。”太后笑道,“以后你和重夕也算是朝夕相处的姐妹了,不要太见外。” 年轻的王小姐应了声“诺”,便缓缓抬起头。 洛文珺和陆重夕乍然见到那张芙蓉面,皆是目露诧异,而后赞不绝口,将王言书里里外外夸了一番,又将带来的礼品交给王小姐。 王言书举止端庄,谢过贵妃和公主后,洛文珺又上前特别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对吴夫人笑道:“夫人真有福气,生出这般模样周正的女儿来。重夕平时玩伴也少,如今多了这样一个姐姐,还不知多开心呢。” 吴夫人的笑容很得体:“小女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今日初次入宫,还怕有失礼之处,能得贵妃喜爱,是她的福气。” 太后道:“贵妃喜欢言书,哀家更是喜欢。” 她略略扬眉,一旁的珮楚便退下了,不多时,双手捧了一个锦盒过来。 “言书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打扮上未免太素净了些。年轻女孩子,就该穿得艳丽些,总这么清素,让哀家这个老太婆可如何是好。”太后笑道,“这件百鸟裙便赏了她吧,此去乌雅,也算是嫁了,便当是哀家送的一份嫁妆。” 言毕珮楚打开锦盒,将一件光华耀目的裙子取出,洛文珺和陆重夕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当年王怡洵的百鸟裙。当年王怡洵得了百鸟裙,甚是宝贝,藏在库房都舍不得穿,如今倒是有意思,被太后一转手就送给了族妹,不知她地下得知会有何感觉。 太后兴致挺高,又命着王言书当场换上白鸟裙给自己看,美人美衣,自然是无比光华夺目,看得合宫人都赞不绝口。后又赏了不少东西,玩笑几句,便让重夕陪着王家母女去寿康宫后面的花园玩乐,增进一下感情。 宫人们簇拥着三人出去了,珮楚不多时亦退下了,殿内只剩太后与洛文珺二人,一时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洛文珺端坐着,偶尔抿一小口茶,并不因为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而觉得紧张。 倒是太后故意凝视了贵妃片刻后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哀家为重夕选的陪嫁小姐如何?” 洛文珺的笑容柔和得如同天边一缕淡淡的云:“太后选的人,自然是最好的,臣妾很喜欢这位王小姐。” 太后道:“她原本是王家预备送进宫给皇上的,哀家提前见了,便让她当了陪嫁小姐,” 洛文珺笑道:“王小姐自然是位美人,但与全昭仪或者云姑娘相比,还是逊色些的。自然了,皇上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无论如何,臣妾在此要先谢过太后。” 她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太后原本就是想看她这样恭敬的举止,现在见到了,却也没想象的那么开心,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家如今势衰,也是想尽法子要重新上位。这位王小姐的长得和孝穆皇后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天资又远胜于她,若进了宫,还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哀家今日拦住了一个,可日后的事,还需你自己小心。” 洛文珺看着太后面上白白的粉,心情甚是复杂,按理一个女人已经坐到太后的位置,本该安心颐养天年才是,可面前这个深宫妇人却总是因为贪婪而患得患失,又因为能力并不如她自视的那么高,而将许多事情弄得乱七八糟,真不知说是可怜还是可悲。 “太后有心,臣妾感激不尽。”洛文珺道。 “我也是为你着想,再来一个孝穆皇后这样的人,可非你一人能斗得过的。毕竟如今……”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迎仙宫你去得也少了吧。” “臣妾这些日子事务繁杂,确实没去和谢姐姐说说话,是臣妾的疏忽。”洛文珺道,言毕,又吃了口茶。 茶很香,倒不是平日里喝惯了的贡茶,该是西域那边进献过来的,细细品之会在异香中品出淡淡药味。宫中的妃嫔其实还是比较喜欢大周本土产的茶,李灵惠就曾道那些藩国进贡的哪叫什么茶,更像草药叶子,但太后看书得知这些茶有不同的养生保健作用,便一直喝着,有时候还会亲自将不同的茶叶调配混合着喝,让有些妃嫔避之不及,但洛文珺却觉得有意思,偶尔也会在极乐宫学着一二。 太后冷嘲热讽的声音低低传来:“你是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吗?” 洛文珺莞尔一笑,此刻她纤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抚着面前的汝窑天青釉茶盏,想着自己宫里似乎正缺一套素净雅致的茶器。 “太后想要什么?”她笑吟吟问道。 太后望着那凤目,被里面的笑意刺得一惊,却也毫不隐瞒:“皇帝最近调整军队,你该是有办法让郭大人掌握一部分的兵权。” “太后……”洛文珺一下子笑出了声,“太后未免太看得起臣妾了。臣妾一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今不过是打理些后宫事务,还需其他姐妹帮衬着些,朝堂上的事,哪有臣妾插嘴的余地。” “你成日在御书房伺候,若说无心政务,哀家是不信的。”太后冷笑道,“后妃干政,哀家是可以治你罪的,只是皇帝的身子哀家清楚,你分寸拿捏得当,也是大周功臣。” 洛文珺浅笑道:“臣妾只是帮皇上研墨递茶罢了,御书房内红袖添香的,也不止臣妾一人。太后这番话,臣妾万万担不起。” “担得起担不起,哀家都已经将话同你挑明了。弘华如今也算受宠,你是聪明人,该为自己将来考虑。”太后道。 洛文珺凤目内有尖锐的芒刺闪过:“臣妾到了这年纪,手中掌六宫事务,又有儿有女,这位王小姐入不入宫,臣妾其实并不放心上。” 后宫从不缺年轻的面容,若说如花美眷,王言书或许能唤起皇帝对旧爱的感情,但毕竟只是替代品。洛文珺很清楚,有谢舒颜,云初霁这样的绝代佳人在,除非这王家女儿禀赋异常,若不然,也不过是个寻常妃嫔而已。而即便王言书真的天赋异禀享尽君宠,并要为王家再挽回什么,自己亦不会畏惧,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难道还见得少么?太后用拦住王言书入宫一事作为对自己的恩情,倒有些将自己看轻了。 太后盯着洛文珺严妆丽饰的面庞,连呼吸都变得厚重起来,她的凤目,她的神采,都与记忆中那个人愈发地接近了,唯独那份近乎冷酷的野心,是那个感情至上的女子所望尘莫及的。 所以洛文珺是无敌的吗? 太后感觉到自己的眼眸在颤动:“你想要什么?” 陆重夕平日里常要接待一些贵族夫人小姐,因而虽与王言书是第一次见面,倒也不会无话可说。寿康宫中奇花异草甚多,她一一介绍,又说了些宫中好玩的人事,时不时将周围人逗得直笑。王言书到底年轻,听着见着一些新鲜事,也觉得有意思,偶尔亦回开口问几句,重夕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吴夫人一直沉默着,偶尔附和着礼貌性说笑几句,眉眼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暗沉和惆怅。 重夕想着大约是因为女儿要远嫁的关系吧,王家如今没落,又听闻吴夫人的丈夫去年底也走了,膝下就一个女儿,被要求和亲异国,当母亲的,总归的有些放不下。想到这,怜悯的同时亦对王言书更加亲热了些,全然不摆公主的架子。 一群人在游玩间天色便暗下来了,太后很喜欢王言书,又留她和吴夫人在寿康宫用过饭后,方命人送她们出宫。 陆重夕和洛文珺陪侍大半天,也觉得累了,回到极乐宫正准备梳洗后休息,紫砚突然亲自过来,对洛文珺耳语数句。 洛文珺听了,复又让紫砚为自己补妆,又让玉墨备好宵夜,对重夕道:“我去趟御书房。” 陆重夕看了看外边,道:“这么晚了,有要紧事吗?” “呼弥乾真过来向你父皇辞行,他这次走得仓促,皇上意思是仪式也不用办了,那这个准女婿,母妃总得好好见下吧。”洛文珺笑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陆重夕见洛文珺扶着玉墨,让小宫女提着食盒,聘聘婷婷出去了。她裙裾上的金丝刺绣在宫灯下隐隐闪着华贵的光,走过长长的宫阶,一转身,便消失在黑夜里。 “紫砚。”重夕扶着紫砚的手回到倾香阁,轻轻叹了口气,“他要离开了呢。” 紫砚看着公主,只是默然。 “你说,他这次回去,会一切顺利吗?” “会的,公主。”紫砚道,“他会一切顺利,然后风风光光来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