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前舱的李仲文恍然惊恐,顿觉不妙,急呼侍卫,来的却是十几个已换上戎甲铁衣,执戈提剑的女子,此情此景,李仲文这才回过神来,这些所谓的宫娥根本就是李妙兰麾下的“娘子军”。 “李将军看我们这舟船行速可还行?”一个声音打破了李仲文的思绪,从侧身侍卫中,走出来的正是马三宝。 “好你个马三宝,安敢害我?” “我害你?倒不如说你是咎由自取,好好的并州总管不当,竟敢谋反?!” “原来你们早有算计!”李仲文说着又是一声邪笑:“马三宝,你别忘了,你的主子平阳公主还在我的大营,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她必活不到明日!” “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马三宝嘴角上扬:“公主殿下早有妙计,你还是乖乖地随我见陛下吧!” 李仲文声有颤抖:“她竟然用自己去做了诱饵。” 再说自那舟船走后,尚不知情的二王见李仲文的龙舟久出未归,便齐来问询李妙兰。谁知刚被侍女引入江侧石亭,就发觉事有蹊跷,再回头早不见了同来的记室参军。二人自然明白了情势,正要拔剑以卫,却见亭中走出了李妙兰。她也不看二王,只命“侍女”将擒拿住的记室参军等几人押了进来,不由分说,当着二人的面直接将几人就地正法,砍了脑袋。 “这几个人是李仲文的老部下了,当年为他反隋出计,今日也为他叛唐献谋,此一时彼一时,只可惜当今圣上不是隋炀帝!”李妙兰不紧不慢,却字字如钉。 二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地拔剑的手不觉地颤抖起来,竟脱口而出:“他们是他们,与我们何干?” “二位将军说得好!”李妙兰将手中剑一把反扣在了石桌之上,神色凌厉地看着二人:“二位识时务,投李唐,此生富贵荣宠本已是无可厚非,为何却要跟着李仲文自取灭族之罪?!”见二王目瞪口呆,李妙兰接着道:“大郑已灭,大夏亦亡,天下到底是哪个李姓天下,早已无需多言了。如今,李仲文已被带去面圣,二位将军是生是死,全凭自己定夺!”那临危不乱,镇定有威的神情却是他们未曾见过的。那二王本就贪生怕死,跟着李仲文一为富贵,二为一解了胸中败给李唐的怨气。如今李仲文既已身家性命不保,早跟李唐较量过的他们更知其中厉害,况且,如今平阳公主李妙兰是有备而来,内外侍女是闻名天下的娘子军,其他侍从又是根底难知,再者对岸就是早有准备的皇帝李渊。想到这里,二人很快便一一称服,只求免死,李妙兰自然答应。就这样,李妙兰不费吹灰之力阻止了数万降将作乱关中。 李仲文被缚君前,谋反缘由也大白于天下。自唐国立,李仲文自诩开国功臣,却被封到了北境边城,心中不觉有怨气,其夫人刘氏又是个极不安分的心机之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个卦师,算出了李仲文有天子之相,帝王之气,于是,夫人连同早有野心的记室参军连番规劝相告,本就心有所动的李仲文对自己“李氏当为天下主”深信不疑。于是借掌北境兵马之便,勾结从突厥逃出的毕利沙摩。 奉旨去清查李仲文的人更是从其处查出了万千金银、不少盾甲兵器,连同并州清起的李氏与当地豪族吞占土地、高压苛税,牵扯之广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此为后话,暂且不表。蒲州之危自此而解,李仲文几人原形已露,如今便只剩下了藏于大唐境内,隐患尚存的毕利沙摩了。 得知突利小可汗和康鞘利暗中捉拿毕利一事,李渊不喜反忧。大唐向来因突厥兵强马壮,有所忌惮。中原、江南皆未平定,突厥时常犯边,大唐也多是无能为力。即便突利暗入大唐,李渊不仅不敢怪罪,甚而担心若突利捉拿不回毕利,反罪于大唐与毕利勾结,岂不给了他日突厥进犯的理由。只是,李仲文至死不提其他,只不停念叨着:“‘李氏当为天下主’,谶语本无错,错就错在我小看了李妙兰,当日若在那鸿门宴上杀了她,领兵过江,今日天下就是我李仲文的天下了!” 世人都说他痴狂,若论当年渭水功,官至将军亦无求。何必痴心又妄想,自缚茧中惹祸生。 并州总管李仲文因谋反之罪伏诛处斩自然不在话下,而由李妙兰劝服的大郑降将王玄应、王行本也因外通突厥,内结反贼的谋反大罪而被诛。李妙兰闻之急去求请李渊从轻发落,正在气头上的李渊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何况更有裴寂在旁一以规劝“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正所谓以儆效尤。”更是深得皇帝李渊的心思,于是,二王也便死罪难逃。原本自以武功居高的李妙兰自此颇觉失意,对官场之事也不由得始生厌恶。 晋阳城中,原本要直取金银的毕利沙摩听了无絮关于柳上飞的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暗中在一家“邸店”对面的酒坊暂且落了脚。所谓的“邸店”是内外输运货物之地,也是进出来往人最多的地方。无絮这才知道那藏金之处正在邸店,不禁暗想:“选这样的地方藏纳金银之物果然最能掩人耳目了。”而毕利沙摩的暂观其变也是无絮最后可以争取的时机,她自然不能错过,于是便自请前去邸店试探究竟,一向谨小慎微的毕利沙摩似有犹豫:“那柳上飞见过你,你此去怕有不妥。除非......”压低毡帽的毕利沙摩透过楼上窗子看着街巷中来往人群,目光只盯在来往于酒坊和邸店的几个小厮身上。原来,附近酒坊众多,名酒齐全,住在对面邸店中的往来客商便时常叫上一壶,邸店和酒坊便落了个各得其利,如今进邸店最不会引人注意的也就是各酒坊的小厮了。 想到这,毕利已心有对策:“你扮作那酒坊小厮,前往邸店探问一句大青绸缎,一切便知。” 无絮一听,心中满是疑惑:莫非这‘大青绸缎’又是什么暗语不成?只是,眼下她又不便反问什么,只得应声答应。正要转身而去时,忽被毕利叫住,只听他声有疑惑:“你可知道大唐的绸缎可抵钱币?” 无絮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大唐人,岂有不知?”望着无絮离去的背影,毕利却已紧锁眉头。 再说这家对面的“来福”邸店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是,其中一酒桌上,有个持酒把盏白衣飘然、面如冠玉的人,身旁还坐着个青衣小童,此二人正是贺拔云章和小奴。小奴自从出了□□,便又饶有兴致地游走于江湖,于晋阳再遇贺拔,也自有缘由。 “你连日来跟踪我做什么?”贺拔一副散漫状。 “果然早被公子发现了,我也是不得已,奉先生之命,特来劝公子回鬼谷的。” “你倒会来劝我。自你出了鬼谷,不也是整日混迹江湖,不思回谷?”贺拔云章不以为意道,斟酒一杯,一饮而尽。那小奴听了,也眼馋得很,斟上一杯,一口气下肚,辣得舌头直伸,手脚乱舞,赶忙夹上几口菜,才算压了下去。 “我劝你啊,赶紧走,别让你家先生瞧见你这模样。否则依着他的脾气,你这一辈子休想再出谷半步了。” 小奴一听,赶紧放下手中酒菜,怯生生地满脸堆笑道:“我走,走还不成嘛,求公子务必替我保密啊。”见贺拔云章瞥了他一眼,一向机灵的小奴立刻会意,知道要让贺拔保密,自然要自己先表明心迹才行,于是一脸诚意道:“先生知道公子从中原回到了关中后,就猜到公子会来晋阳,让我特来相劝。”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晋阳?” “先生人虽不在江湖,可对江湖之事却了如指掌。前些日子,听说秦王妃母亲高老夫人暂居晋阳之事,他就猜到你还会来晋阳。只是......”小奴凑前低声道:“我听说秦王妃不见了,公子既来晋阳,为何不入郡府探问一二,也不见打听些什么?” 贺拔云章不觉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只嘴角一丝苦笑地饮了口酒:“本已是两不相欠,缘何又要自找苦吃......” “我就说嘛,秦王妃自然有秦王护着,公子不如纵情于江湖,以公子这世间无双的品貌,什么样的女子遇不到......”话没说完,只见贺拔已露不悦之色,小奴赶紧站起身来,转言道:“先生吩咐的话,小奴都已带到。这就回玄中寺回话了。” 贺拔云章一听,自然明白师兄白衣来了玄中寺。这玄中寺主持道绰大师乃是贺拔师父鬼谷的至交,二人皆是世间奇人、怪人。不知从何时起,二人都有了不出居所的习惯,也是从那时起,尚是少年的白衣就担当起了二人间往来传信寄言之人。 “师兄果然好性子,鬼谷玄中,倒是心无旁骛。”贺拔云章说着,又斟上一杯饮尽,笑着拉长声打发小奴:“回去告诉你家先生,我过几日就回鬼谷,也学着他,从此做个天地逍遥人。还有你小子越来越鬼心眼了,我回去先把你带上。” “公子说自己就是,缘何扯上我,罢了罢了,我就当没见过公子。”小奴嘟着嘴,转身便跑了出去。 贺拔云章嘴角不屑一笑,继续自饮自乐。身后不远,正有个酒坊小厮询问店家“大青绸缎”一事,那问话夹杂着邸店中的其他人语声,拂耳而过,似乎没人会把它放在心上。除了那被询问的店中人。那打扮成酒坊小厮模样的正是长孙无絮。 蒲州皇帝行宫内,皇帝李渊命裴寂拟通缉布告,缉拿毕利沙摩,李妙兰这才想起那从楼烦带来的几张告示,希冀从中找出破绽,因为在她看来,写这告示的人既是由楼烦暗道被毕利劫走,必是毕利亲信。只是,马三宝却说那被劫走的人是突利小可汗。 李妙兰展开那手中告纸,望着上面的精妙之字,不觉自叹:“依此笔墨文采,执笔之人必是博古通今,卓尔不群之人,非突厥人可为啊。” 正在她思索间,却听见门外似有喧哗,不待发问,李世民已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青灰的马三宝、房玄龄二人。 李妙兰见李世民面色不对,忙屏退阻拦秦王的侍从,上前问道:“二郎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唇齿微颤,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身后马三宝低垂着头,战栗不已。只听李世民道:“我来只问一事!无絮遇难前是不是已有不足两月的身孕?” 李妙兰一怔,看着二弟紧盯着自己的眼神,再瞧低头不语的马三宝,自然明白是他说漏了嘴。事已至此,她只得点头默认:“我原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因此心伤。连日来,你饮食不进,日夜不眠,我岂有不知?”见李世民心如死灰般地立在原地,李妙兰眼眶早已湿润:“你若因此事而埋怨我,哪怕是记恨我,我都无话可说。长姐求的只有一件事,保重自己,好好活着。就算不是为你自己,也要为了无絮和她腹中的孩儿。” 李世民闻此,心如刀绞,不觉捂着心口疼痛难忍,再也站立不住,李妙兰慌忙来扶,急传御医。 御医堂内问诊,堂外房玄龄手中捧着那几张告纸,却慌了神思。 待堂内御医低声回报:“秦王殿下这心痛之症是日夜神伤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殿下自己看开了方可见好。” 李妙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浑身无力地摆了摆手,待医师出去,人已瘫软在胡凳之上。 “公主”房玄龄低身上前,话未开口,只听李妙兰道:“无絮这一去,真要把二郎活活疼死了。”言罢,已是泪如雨下。 “公主,卑职有一事要问。”房玄龄压低声音,将那几张告纸放在了桌上。 李妙兰无力瞟了一眼:“二郎如今这般,我又如何能安心去想毕利一事?” “求请公主相告这告纸一事,若老天有眼,凭此一纸,或许可医好殿下的病。” 李妙兰一听,不禁神色有惊,抬头看着房玄龄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