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煮的时间不久,汤中几味还都各自分明,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材料,但在调料的促和下,却生出一种平凡又恰到好处的和谐口感,属于家的温柔贴心感迎面而来。
先前第一个进门的兵士脸都快埋进碗里,吃着吃着呜呜哭起来,“阿娘,阿娘!儿不孝啊呜呜……”
另两人脸上显出戚戚之色,揩一下眼角,不再搭话,闷头吃了起来。不知不觉,碗都空了。
方才哭起来的兵士伏案哭着睡了一会,等简清重摆好大堂桌椅,并一一擦完,回头再看,三人身上虽还有酒气,眼神却已清明起来。
“夜深前来,叨扰小娘子了,我们兄弟在此给你赔个不是。”说话的兵士脸上还有泪痕,恭恭敬敬站起弯腰施礼。
简清连忙去扶他,“哪至于如此,食客上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军爷们守城一日,自然也疲乏些,只是我这里没有酒,倒是让三位扫兴。”
“小娘子客气。”兵士苦笑一声,“做下失态之举,还请小娘子不要同大人检举我们才是。”
就听兵士话头一转,又道,“不知这麻食,是小娘子从何处学来?”
“凤溪自然是没有这般吃法的,此物起于河套,兴于关中,酸辣口味也是那边的嗜好。不过是因为家中长……”简清一顿,将“长辈爱吃”换了个说辞继续道,“家中长辈书上有记,不知是否合诸位口味?”
“今日是我兄弟三人到凤溪城整整十年,想起故乡亲人,借酒消愁,却没想到,在这里吃到了一口家乡味道。”兵士失笑,“小娘子何必自贬,以你的手艺,放到关中售卖一定也是客似云来。”
简清压下唇角笑意,道,“三位之后常来便是。”
兵士摆摆手,“那是自然。”
三人中面皮最黑的一位,忽然开口问道,“前些时候见小娘子店里吵嚷,有打砸之声,不知我们能否帮上些忙?”
简清想了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之前帮厨小工们来闹事那几天。但昨日和简澈点过银钱,已有八两有余,离半月之期还有许久,按现在的赚钱速度,等再加上面条售卖,想来近日就能提前还上欠债。
欠债这件事虽说简清感觉事有蹊跷,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被人闹事,也无处说嘴。简清不知这些大兵为何说起此事,但无功不受禄,有些人情,还是不欠为妙。
简清笑笑,轻描淡写地答道,“多谢军爷为我们酒楼着想。有些口角罢了,事情很快便能了结。”
一旁一直沉默的那个兵士看她一眼,起身重又拎起酒坛,拍拍黑脸汉子,“等发了银两再来。”
黑脸汉子嘿地一笑,“小娘子,你这样做好人,迟早要被人纠缠上。”
不等简清细细思忖,三人摇摇晃晃站起向外走去,之前打头进来的兵士落在最后,抵住门板,“夜深了,小娘子留步。”
简清目送三人离开,上了门板。简澈担忧问道,“阿姐,谁要纠缠我们?”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简清打了个哈欠,“走吧,该歇息了。”
收拾了大堂碗筷桌凳,二人向后厨而去。隔着门板,寂静的街上三条人影被月色拉长,当中那人步伐沉稳,哪有半点醉色。
黑脸汉子道,“喊她上肉,就拿面食来应付我们,这小娘子好生奸猾!”
走在后面的兵士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开口。
出门后,以先前沉默的那个兵士为首之势就明显起来,他走在三人中间,反手给了黑脸汉子一个暴栗,“坏事就坏事在你小子身上,沾酒就冒土话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又摇头一叹,“哪里是应付,分明心细如发,这简小娘子,不简单啊。混了顿饭吃,走了,回去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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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府,凤溪城,知府衙门后院。
月下二人对坐,一人煮茶,一人扇着炉火,白雾凝成一线,直引向深沉夜色,再慢慢散去。兵士们的低声禀告刚刚结束,夜晚重归寂静,扇着火的青衣仆从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捕头许阳。
许阳道,“大人对她有疑?”
知府雍淮撇去茶汤浮沫,摇了摇头,“迎仙楼仗着他家主子势大,近日愈发闹腾,久未尝一败,有个心思通透的牵着也是好事。”
他放下小勺,示意许阳坐下,却说起不着边际的一件事,“小林快要及冠,到娶妻的年纪了,只是简家女为妇,你还要多思量些。”
许阳一惊,起身跪倒在地,“大人何出此言?恩人之女,万不敢欺。”
他的顶头上司抬眼失笑,“你急什么?若没有这份心思,注意些照拂也就是了。姑娘家,名声要紧,浪荡还能说是年少无知,但……”
雍淮盛出一勺茶汤洒在地上,举手投足是锦绣堆里日积月累出的写意风流,他悠悠一叹,“恶犬的名头,谁沾上可都不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