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妤游思往事之际,陆九卿已将里衣清理的差不多了。他以湿帕将浸了茶水的地方全擦洗了一遍,又拿干巾沾走多余的水份,这会儿正向身后侧过半张俊颜,瞥着楚妤。 “咳咳。”他发出很小的声音清了清嗓子。 楚妤登时回神儿,她嘴角淡出一抹微微的苦笑,干麻又想起那些。 “陆公子?”她一时还没明白过来陆九卿为何看着她。 陆九卿往书案那侧看了看,楚妤看到书案上明晃晃摆着一把扇子,蓦地明白过来了。她赶忙过去拿起,然后往陆九卿前身儿靠了靠,离着三尺开外的距离立住了,然后支着胳膊在他胸前扇了起来。 陆九卿几不可闻的哼笑了一声别过头,露出一丝无奈。楚妤猜他是不喜自己这防贼似的架势,她心中还根植着共处一室授受不亲的念头,确是有些不尊重人了。 她尴尬的笑着往前挪了半步,扇风的动作稍自然了些。 楚妤心中暗骂自己一句,迂腐。铁定了心思开青楼的那会儿,不就将女德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么,时不时的又犯什么矫情。 虽是头一回见,但楚妤已看出陆九卿是个喜静的人,她面对面的给他扇了一柱香的扇子,他竟是一句话没说。如此看来,之前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楚妤心中正这般想着,悠忽听到两个字冒出:“累么?” 她不自觉的抬起眼帘往上看去,只因着有些不敢确信这是陆九卿口中发出的关切。这一抬眼便恰巧迎上他的一双黑眸,眸色幽深,竟清晰的映出了她的脸庞。 她瞬间逃似的轻垂下头去。顿了顿,才应声:“不累。” “嗯。” 楚妤继续轻摆着皓腕,动作看似灵巧,实则腕间已因重复动作而变的僵累。随着腕间的力道越发不均衡,柔软的丝袖渐渐往后滑去,露出一截白腻的腕子。 嘴上虽是不便称苦,但她其实很好奇一个问题:“若是方才说累了会怎样?”她只是隐隐在心里这样想着,须臾后才忽地反应过来,这句竟是嘟囔出了声! 她怯生生的抬起头,或许如此低喃他也未必听见? “若是累了,可以坐下扇。” 楚妤:…… 许是气氛太过尴尬,楚妤之后便未敢再说一句话。只心道:尴尬好,尴尬好过暧昧。 陆九卿身上的里衣已渐渐变的不那么沾身,水份扇除了大半。扇子摇晃的越发不规律,重一下轻一下的,显然楚妤是真的累到不行了。 “罢了,如此便可。” 听到陆九卿施恩似的说出这句话,楚妤几乎要感激涕零!这尊佛真的能送走了? 她边递过早就叠好放在榻上的新袍子,边连忙道:“陆公子,不知府上在何处?明日一早楚妤便让人将清理干净的袍子给您送去。” 陆九卿从她手中接过袍子抖开,这料子和做工在民间也算是顶好的了,可还是换来他的一声叹息。这种粗劣的衣裳让他如何穿出门儿? 好在还有一件大氅可以罩着。 勉强换上新衣,他才缓缓道:“府上不便姑娘去,还是明晚我派人来此处取吧。” 楚妤正帮他抻着袖子,听到这么一句话脸上蓦然露出一丝悻悻。她又没说是亲自上门去送,竟就这么被轻侮了! “好。”饶是心中腹诽,她还是顺从的应了声。 这不是大佛,这是瘟神。眼看要把这尊瘟神送走了,可别又哪里惹他不顺心揪住小辫子,徒惹困扰。 …… 醉花阁外,元承几人已落好轿子牵出了马,远远见到世子从木梯口出现,元承便赶忙去开那扇屏。 陆九卿迈出青楼的正门,侍卫们恭敬的垂着头,轿夫将轿杠压到最低。因着世子提前嘱咐过莫张扬,他们便未敢行礼。 楚妤和之前闯祸的那个姑娘都送至门口,直看着陆九卿上了轿,楚妤还热情的挥了挥手,似依依不舍状。 轿子抬起,往巷口行去。楚妤放下手,也释放了那张早已笑僵的脸,讷讷道:“保佑这个瘟神,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 陆九卿手中搓着紫金暖手炉,然后往胸前揣了揣,这一晚怕是要受凉了。正是清秋夜里骤降的天气,他湿着里衣扇了半个时辰的扇子…… “阿嚏!” “世子爷您没事儿吧?”元承闻声,骑着高头骢马往轿窗旁靠了靠,马儿高大,他骑在上头差不多与陆九卿持平,说话听音儿都不吃力。 “无妨。”轿里的主子随口应了声。 元承伴行了几步,又忽而想道一件可以邀功的事儿:“世子爷,您放心,属下已将消息放了出去,明日一早京城里就会传开了。” 陆九卿倏地一惊,元承所谓的消息,正是楚妤今晚接客的消息。他进她闺房原本的确是因着今晚清闲,正好羞辱下平阳侯。纵是休掉的夫人,也是他当初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过的侯夫人。 只是,他之前从未考虑过这女子的感受。 陆九卿缓缓阖上眼,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将消息收回吧。” 元承怔了怔,隔着厚实的绒布轿帘他看不到世子这会儿的神情,可他怎么也想不通世子会突然发善心放过商嘉年!不过他还是遵从道:“是!那属下先去处理此事。” “去吧。” …… 翌日,临安城主街市上的一处茶楼。 着一身青灰色长衫的说书先生,此刻正揣着几册话本儿,站在台子上讲着今日京城里的趣事: “京城男子有千千万, 妓子床上睡万万千。 古有玄宗夺儿之媳,今有世子嫖侯夫人。 ……” 台下的茶客原本就最爱听这种荤段子,时不时的起着哄,越是起哄,说书先生便说的越加详尽!很快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脯时,整个京城遍传扬开了! 前一日,侯夫人开青楼的消息还仅限于上流圈子流传,这一日,侯夫人接客的消息却是传得满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楚妤昼寝刚刚醒来。 青楼的营生极为耗神,尤其是夜里睡的迟。便是客人们走后,她还要督促着收拾残羹冷炙,以及盘点这一日的进账。偏偏打小养成的习性惯于早起,是以每到日昳她总会再补上一小觉。 “思云。”她唤了声。 牟思云没有早起的习惯便也没有昼寝的喜好。醉花阁的人皆是些昼伏夜出的,白日里不开门纳客,大家便休养的休养,肆间游玩的游玩。 思云这会儿则刚从街市回来,正守在三楼眼巴巴的盼着楚妤醒来。这会儿一听到小姐叫,便立马开头进来。 “小姐,您可醒了!” 楚妤纳闷,这会儿才刚脯时,既不赶着晚饭也不赶着迎客,有什么可急的?便询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思云慌张的点着头,急急上前两步坐在榻沿儿上拽起楚妤的手:“小姐,大事不好了!今日满京城里都在传您昨日接客了!如今您开醉花阁的事儿京城里可是无人不知了!” 楚妤先是一脸茫然,很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若只是小众流传,侯爷尚可能放她一马,可若是满京城里当笑话传,怕是商嘉年想装聋都装不了了! 她真心委屈!原想着纵是哪天商嘉年找上门儿来,她还可以硬着头皮说只当个营生来做罢了,自己又不会去做那些不堪之事。可如今…… “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完全就是子虚乌有!”她不是头一回面临这样的委屈,曾经在侯府官凝青就没少给她扣这种帽子。本以为离开深府能得来清静,却不料仍是逃不过被中伤的命运。 “小姐,”思云面露难色,顿了顿一叹气终是直说道:“还不就是昨个儿您让那位陆公子进闺房了!原来那位公子是凉国公府的世子,叫陆九卿。” 楚妤愣住了,她昨日就猜到他的身份,只是这京城怎么会有人敢传这种流言?这不是同时把平阳侯府和凉国公府都开罪了吗? “思云,昨日我只是帮他清理了下衣服……” “不不不,连衣服都是他自己清理的,我只是给他扇了扇扇子!” 思云紧锁着眉头轻轻拍了拍楚妤的手,眼里皆是疼惜,小姐这辈子真是吃不完的苦。“小姐,这说出去谁会信呐?大秋天的您在闺房里给客人扇了个把时辰的扇子。” “可这是千真万确啊!”楚妤不甘的辩驳。 “小姐,我当然知道这是千真万确,但是旁人不会信呐!”思云说着,话峰一转:“旁人不信也无妨了,关键是侯爷能信吗?他能饶过咱们吗?” 楚妤眼中含有水气,渐渐生出几缕血丝,被休前他都不曾信任过她,何况是如今青楼都开了。 “如今我已不是侯府的人,就算是他不信,还能就凭个接客的由头把我当众抓走不成?我开的是青楼,早已名誉扫地!就算是真接客了又犯了哪门子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