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镇南监督两营换防已经差不多有十日不曾回家，舒攸宁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一天傍晚将舒镇南盼了回来。　　　　“爹爹，你可回来了。”　　　　舒攸宁迈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紧捯饬着从院门口一路跑到舒镇南跟前，被舒镇南一把抱起，扛在了肩上，不管外面的事务再多再累，只要回家能见到这个女儿，舒镇南就觉得心安。　　　　“这几日在家可听话？先生教过的书可有温习？”　　“攸宁当然听话，书也都温过了，爹爹尽管放心。”　　　　舒镇南点了点头，把她放在了地上，舒攸宁松了口气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与父亲亲近归亲近，但这动不动就往肩膀上扔，到底不是她这个活了二十大几年的人能接受得了的。　　　　“说吧，找爹爹什么事？”　　舒攸宁微微一愣，笑道：“没事就不能来陪爹爹说说话？”　　　　“若是没事，就不会这么热情。”　　舒攸宁面上一红，却仍是昂着头道：“爹爹也太小看攸宁了，再说攸宁平日对爹爹就那么生分？”　　　　“不生分，不生分，是爹爹瞎猜了可好？”舒镇南笑着将小女儿拉到了自己跟前。　　　　攸宁还未答话，书房的门就被推了开，柳静娘同平日一样，端着碗羹汤进来，见到攸宁还是微微笑着道：“大小姐也在？”　　　　“柳姨娘来的好快。”攸宁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老爷许久未回家，妾身自然不敢怠慢，打扰了大小姐同老爷说话了。”　　“打扰倒不打扰，攸宁只有一件小事想要求爹爹同意。”　　　　柳静娘心中一紧，不禁竖起了耳朵，这个大小姐自落水之后，性情大改，从前对她这个姨娘倒还算是谦让，如今却是处处挤兑，她这短短一个月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自己都数不清楚，此时听这大小姐说又要来求事，只当她又是为了对付自己，忙回想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她。　　　　舒攸宁看着她防备疏离的神情，瞥去个嫌弃的眼神，转头对舒镇南道：“快要过年了，年下家里客多，爹爹和姨娘肯定都很忙碌，攸宁留在府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想去灵应寺陪伴祖母。”　　　　“你确定？”舒镇南虽不怀疑攸宁的孝心，但却知道她极讨厌寺庙焚香的味道，平日里强带着她去上香都会被拒绝，此时她居然主动提出要去灵应寺，舒镇南还是有些意外的。　　　　“祖母年事已高，攸宁心里总也不放心，再说人家也想去念念经听听禅，给父亲祈福。”　　　　舒镇南见她这么回答，眉开眼笑地点头应下，心中不由感慨女儿终于长大了，她的懂事和善心与亡妻简直一模一样，让舒镇南很是安慰。　　　　柳静娘看着舒镇南脸上流露出的欣慰表情，也弄不懂攸宁怎么想到的这个主意，只当她是为了讨好舒镇南和老夫人刻意为之，当下便插言道：“大小姐的孝心真是难得，不如让攸歌一同去吧，老人家见着两个孙女都在肯定高兴。”　　　　什么事都想插一脚，这女人脑子不快手倒挺长，舒攸宁暗暗想着，目光阴冷地转头扫了柳静娘一眼，与她的目光刚好相对，柳静娘眉头一皱，不禁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这样冷漠阴凉似乎还带着点毒辣的眼神，让她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十岁的女孩居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看就不必了吧。”舒镇南想了想道：“攸歌胆子小，离开你太久怕是不行，灵应寺是个很清净的地方，带太多人过去不好，娘也不喜欢闹腾，就让攸宁自己去好了。”　　　　柳静娘还想再说什么，被舒镇南眼神止住，“就这么定了。”他转头又问攸宁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爹爹若是允准，攸宁想明日就动身，也有些时日没见到祖母大人了，心里还是很想念她老人家的。”　　　　“好，那你回去准备吧，刚好学院放假，言白能在家休息几日，明日一早让他送你去。”　　“谢谢爹。”　　　　攸宁福身行了礼，转身便出了父亲的书房，不意外地，柳静娘悄悄跟了上来，攸宁停住脚步，转身道：“姨娘送去给爹爹的羹汤，爹爹还未享用，姨娘不用服侍爹爹用下吗？”　　　　“正是老爷吩咐妾身帮大小姐收拾行装的。”　　“不必了，我院里丫鬟还算得用，就不劳姨娘费心了。”　　　　柳静娘丝毫不在意攸宁言语上的不敬，凑近了一步道：“大小姐还是将攸歌带上吧，怎么说她也是您的亲妹妹，舒家的骨血，她也是很思念老夫人的。”　　　　“正因为是姨娘的亲骨肉，我也不知自己是否有福气能当这个姐姐，她若真思念祖母，大可自行前去探望，我又不会阻拦，只不过她从小受姨娘教导，只怕这孝心二字要浅上许多罢。”　　　　“大小姐，妾身好歹也是这府里的姨娘，大小姐的长辈，您就这般折辱妾身？”　　　　“长辈？”舒攸宁仰天笑了两声，“大哥抄了一个多月的书稿突然就被淋上了水，二哥的弓弦说断就断，还有我养在后院的十匹宝马居然没有一匹成活，这些不入流的下三滥，做了也伤不了人命，只能让人难受上几天的事情，也不知是谁做出来的。”　　　　“别跟我要什么证据。”舒攸宁见柳静娘刚要张口便立时打断，她迫近一步抬头盯死了她的眼睛，“在舒家，我舒攸宁说出来的话，就是证据。”　　　　柳静娘只觉得胸口像被压住了一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攸宁稍稍往后撤了一步，冷声道：“大哥说，家里以和为贵，姨娘好自为之。”　　　　舒攸宁不是没想过要在父亲面前将柳静娘做下的这些事全部抖出来，可她确实没什么证据，此时提出来的那几件也不过是她脑海中仅存下来的一点印象，过去那么多年，她也想不真切，不过没关系，现在才是大业二十一年，舒攸歌也仅有八岁，她还有的是时间将一切理顺，与这对母女慢慢玩。　　　　她回到听风楼，指挥着素衣和采薇将她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看着两个丫鬟忙碌，她犹豫了一下，此行她只能带一个丫鬟，素衣实在是笨了些，带她去可能自己亲力亲为的事情要多上许多，但若不带她，一是怕她心生自卑，二是怕留了她在府里再受人欺负。　　　　“小姐，您吩咐过的东西奴婢都装好了，您看看？”　　“不用了。”攸宁看着素衣小心翼翼的样子，横下一条心对她说：“你也回去收拾下东西，明天同我一起去灵应寺。”　　　　“小姐要带奴婢去？”素衣黯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你是我的大丫鬟，当然带你。”　　“那奴婢这就去收拾。”　　　　素衣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攸宁微微笑了笑，转身对采薇道：“我不在的时候，听风楼的事务就都交给你打理了，看好院子里的人，别惹出什么事来。”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采薇一向踏实，舒攸宁倒也放心。　　　　舒攸宁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过来，她脚刚沾地素衣便推门进来，轻手轻脚地服侍攸宁洗漱穿衣。　　　　她刚吃过早饭，舒言白便敲响了听风楼的大门，攸宁不敢耽搁，命素衣将头一天收拾好的东西搬到车上，同舒言白一道出了门。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行进，窄小的车厢中坐了三个人，素衣坐在最外面，她似乎很是疲累，靠着车壁随着车身晃动已然睡了过去，车夫一个急刹险些将她晃出车外，舒言白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胳膊，素衣只抬头看了舒言白一眼，又睡了过去。　　　　“你出门就带这一个丫鬟，能行吗？”舒言白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素衣，又看了看攸宁，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这丫头是笨了些，但是干活很勤快的，手脚麻利心思也单纯。”舒攸宁扶着素衣的头，让她慢慢靠在自己肩上，笑道：“大哥可别责怪她贪睡，昨天轮到她值夜，别的丫鬟值夜一般等主子睡了之后自己也会找地方睡会儿，只有她，瞪着两个眼睛竖着耳朵听我的动静，哪怕我翻个身她也会进来看看，也是怪我，明知道今天要出门，昨夜竟忘了嘱咐她让她睡会儿。”　　　　“要按你这么说，倒是个好丫鬟。”舒言白柔柔一笑，摸了摸攸宁的头顶，“宁丫头这一年长进很大，不是大哥印象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了。”　　　　“大哥不会也以为我被水鬼附了身吧。”　　　　兄妹二人都想起了舒言朗因为这个臆想而做下的一系列事情，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舒言白叹了口气道：“还是大哥没护好你，让你被逼无奈地迅速成长起来。”　　　　舒攸宁晶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舒言白，道：“我也不能总活在哥哥的羽翼下，不能给哥哥分忧，最起码也不能给哥哥们裹乱才是。”　　　　“你才十岁，还是早了些。”　　“哥哥十岁的时候头一次跟着父亲参加皇城宫宴，一篇贺赋引得陛下称赞，让翰林院叹服，才名冠绝帝都，与哥哥相比，攸宁还差得很远。”　　　　舒言白只觉得攸宁这几句话说的让他热血沸腾起来，天下人的称颂都不能让他心里泛起丝毫涟漪，成为妹妹的榜样才是他最为骄傲的事情。　　　　“少爷，大小姐，灵应寺到了。”　　车夫在车外报了一声，打断了他们兄妹的叙话，舒言白率先跳下车，回身将攸宁抱了下来，灵应寺建在郊外僻静处，此时非年非节，来上香的只有零散几个人，显得有些冷清。　　　　舒攸宁脚刚落地，便看到寺院门口站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身形有些熟悉，她仔细看了几眼，惊道：“南阳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