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攸宁后来听说,那一日,舒言白和舒言朗一同去落梅阁找了柳姨娘,也没说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说攸宁的听风楼不要采芑这个丫鬟了,而且不许调换到别的院落伺候,必须赶出将军府。 柳姨娘还是很喜欢采芑的,想让两个少爷去跟大小姐讲讲情,将采芑留在自己身边伺候,两位少爷却是把头一扬,既不帮她传话,也不许她亲自去找攸宁,来来回回就认一句话,必须将人赶走。 柳姨娘没了办法,她也不敢因为一个丫鬟得罪两个少爷,只好给采芑结了两个月的工钱,让她自己收拾包裹,离开将军府。 采芑哪能愿意,先在柳姨娘的落梅阁哭了一场,又想要到舒攸宁的听风楼去哭,被二少爷找了几个家丁硬生生拖了出去,一直被拖拉到大门口,她两只手还巴着门栓。 她在门口足足跪了两天,舒将军都被惊动了,舒镇南也是个软心肠,亲自到听风楼去劝说攸宁,可攸宁却是铁了心定然不许府里再留采芑。 舒镇南对亡妻的这三个儿女一向比较纵容,见女儿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他只能命人多给了采芑几两银子就关了大门,将她赶到了一边,采芑见彻底没了指望,这些年攒下的银钱也算够用,只能含恨转身离开,后不知所踪。 从这以后,将军府里的下人们便达成了共识,惹谁都行,千万别惹大小姐,舒家长女专横跋扈没有人性的名声也便传帝都。 重活一世的舒攸宁对这些名声上的事情是极不在意的,距她及笄还有五年,帝都传言的保鲜期最多也就一个月,她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舒言朗,凡听到有人讲攸宁闲话的,他必要跟人打上一架,挨了舒镇南不少收拾,过了几个月,街巷里流传的就只剩下舒家次子惹是生非的议论了。 “宁丫头,宁丫头。” 攸宁正觉得无聊,舒言朗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她急忙迎了上去,还未到门口,舒言朗的脸便出现在攸宁眼前,眼角的一块淤青还未完全消散。 “爹下手也太重了些。”舒攸宁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兄长已渐俊朗的脸。 “嘶。”舒言朗倒吸一口冷气,没怪妹妹下手太重,反倒因为她的关心而十分愉悦,“没事没事,从小被爹打出来了,这点伤不算什么。” “你以后出门也别跟人打架了,又打不过人家。” 舒攸宁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成年后的舒言朗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武艺也很高强,可现在的他毕竟才十四岁,而且在舒攸宁的印象里,她二哥从来也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 “打不过也得打,他们说你不好。” “说就让他说去好了,我又不痛不痒的。” “那可不行,我的妹妹,我都舍不得说个不字,怎么他们就能随便议论了?” 舒攸宁窝心地笑了笑,转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舒言朗一看又皱起了眉毛,“你院里的丫鬟呢,怎么还让你亲自倒水,我记得柳姨娘不是派了个大丫头过来吗?怎么,她欺负你?” 舒攸宁摇了摇头,向外努了努嘴,舒言朗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出去,一个呆愣愣地丫鬟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低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是她?我记得那不是厨房里帮厨的一个傻子吗?” “傻倒不傻,就是话语少些,反应慢些,调.教些时日会好的。” “柳姨娘送这么笨的丫头过来,分明就是来挤兑你的,不行,我得去找她。” 舒攸宁赶忙拉住了暴走的哥哥,笑说:“我倒觉得笨些的丫头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忠心,再说这丫头从小受欺负惯了,也不过是胆子小些,心思还是挺细的,绣活儿做的也好,我用着顺手,看着她也高兴。” “真的?”舒言朗有些狐疑地看着妹妹,他印象里的舒攸宁是最讨厌反应慢的人,也没那么多耐心。 攸宁很是舒心地点了点头,又道:“这丫头也是可怜,连个名字都没有,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素衣。” “素衣?”舒言朗念了一遍,“有什么出处?” “落梅阁的人将她送过来的那天,我正好在看书,看到‘素衣染尽天香’这一句,觉得好听,就拿过来给她做了名字。” 舒言朗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也爱看书了。” “多读些书没错的,先生再教课时你可不能偷懒了,不然将来带兵打仗要吃亏的。” 舒家两子一文一武,大哥自小体弱,身子不似二哥这般康健,书读的就多些,父亲虽然希望长子能继承衣钵,但舒言白的身子也实在太弱了些,上不了马,拉不开弓,舒将军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舒言朗身上。 舒言朗也算不负期望,弓马骑射在帝都里都是拔尖的,但勇武有余智谋不足,舒言白刚好补了他这个缺,他们兄弟二人又一向和睦,先帝觉得这似乎是天意,便将他们同时封为将军,一同镇守边境。 只可惜前一世的他们被攸宁拖进了风归珩矫诏登基的漩涡中,最后风归珩为杀人灭口以谋反罪将舒家男丁全部斩首,两位少将军前世最大的战功竟只是助一个逆贼登上皇位,污了舒家世代的忠良之名,不知他们可曾怨恨过自己宠爱了一辈子的妹妹。 “你想什么呢?”舒言朗见攸宁坐在一边愣神,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哥,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会恨我?” 舒言朗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是我妹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是错的,哥也支持你,反正你这辈子什么事都有哥哥们给你顶着,你不用有顾虑。” “如果这件事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呢?” 舒言朗想了想,突然板起脸道:“你和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是说,你现在中意大哥比中意我多了?那不行,宁丫头你可给我记住了,大哥只能是大哥,咱得敬着她,但私底下你必须跟我最亲。” 攸宁刚酝酿出的一丝悲伤情绪被舒言朗严肃的样子冲散了个干净,她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了。” “不行,你得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哥哥,大哥只能敬重,二哥才能亲近。” 舒言朗咧开一口大白牙笑了起来,“这就对了,走,哥哥带你上街玩儿去。” 舒攸宁重生之后还真从未到街上逛过,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了兴致,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门,素衣本应跟随她一起去,可攸宁看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将她留在了家中,只跟舒言朗两人出了门。 帝都的街巷与十几年后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老百姓的日子,年复一年都是这么过,她这具身子到底还是小了些,走了没几步便觉得气喘吁吁,有些跟不上舒言朗的脚步。 “妹妹是不是累了,要不哥哥背你走?”舒言朗虽然大大咧咧,但对攸宁的事情却从来都很细心,他敏锐地觉察到攸宁的疲累,凑近了她低声说道。 舒攸宁十岁的身子里住着二十几岁的灵魂,她自然不好意思在大街上让兄长背着走,只能挺了挺腰板道:“我不累。” “没事,你要是走不动了,就跟哥哥说,哥哥背得动你。” 舒攸宁向四周看了看,见到街边有个外观很是大气的茶楼,便拉着舒言朗走了过去,口中道:“我们去那边休息下再逛吧。” “两位小客官,楼上还有雅间,您二位要不楼上请?” 他们刚进门,跑堂的小二便迎了上来,那小二也是个极有眼色之人,上下打量了下他兄妹二人的穿着,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虽然年纪小,但他也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将人请到楼上,寻了个雅室坐了下来。 “小二,捡你们这儿最好的茶给小爷送上来。” 舒言朗从怀里摸出块银子丢给小二,那小二立马堆着笑应了声,转身下楼,不多时便捧上了一壶清茶。 “哥哥仔细着点花钱,爹每个月派下来的银子就那么多,花光可没地方补。” “没事,给你花钱哥哥不心疼,我要真活不下去了,大哥会补贴我的,我那天偷偷看见,大哥攒了好些私房钱。” “刚才也不知谁同我讲,大哥只能敬重,咱俩才最亲。” “你要因着这个生气,那我就算饿死,也不去跟大哥要钱。” 舒攸宁挑眉笑了起来,她眉眼生的极好,这一双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月牙,高兴的时候弯弯地挂在如玉的面庞上,带动身边的人都高兴了起来。 “到底是我妹妹,怎么看怎么好看。” 舒言朗轻赞了一声,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唤他的名字,雅室的门未关,他偏头向外看了看,两男一女三个人并肩走了过来,他连忙收起嬉笑的神情,对着攸宁使了个眼色,兄妹俩连忙站了起来。 “见过玥殿下,郡王爷,见过三公主。”舒言朗躬身请安道。 “没想到能在这小茶馆中碰到熟人,我们也就是过来打个招呼,人多眼杂,不必多礼。”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微笑着回道。 风归玥,舒攸宁一眼便认出了他,前一世,若不是她逼着父兄兵发帝都,继承皇位的应当是这位玥殿下。他是中宫皇后的独子,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为人谦逊稳重,为政以德,朝内外声望很高。 风归珩登基后仍对他有所忌惮,将他幽禁在府,折磨致死,前一世攸宁与他虽无过多交集,可他的死多少也跟攸宁有关,此时再见,舒攸宁心中是满满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