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仿佛在快速轮转,舒攸宁似乎听得到耳边呼呼刮过的风声,这便是死了的感觉吗。 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人躺在一个浅粉色的幔帐中,她揉了揉跳得厉害的太阳穴,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似乎是自己还未出阁前的闺房的模样。 她本以为自己死后会被鬼差叉到阎罗殿,受尽折磨之后扔到阿鼻地狱永受苦难,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自己熟悉的场景中醒来。 难道,连父亲和兄长都再见不到了麽? 舒攸宁慢慢下了床,轻轻摸着房间中的摆设,无意中瞥见了自己细白的双手…… 没了受刑时纵横的鞭痕,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短短胖胖生着几个小肉窝,让她不禁有些迷蒙,刚想去寻个镜子,却听见门外似有响动。 舒攸宁转头望去,一个垂髻丫鬟推门进来,那张脸也是熟悉得很,正是采芑,只不过此时的她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少了些老成,多了点灵动。 采芑见她站在床边,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地凑了上来,声音中都流露出一丝喜悦,“大小姐醒啦,天冷,您可别站在地上,您这次可是吓死奴婢了。” “你别碰我。”舒攸宁冷冷地甩开了她的搀扶,随意坐在了床边,幽幽笑道:“还真是晦气,做个鬼都能碰着你,怎的,舒攸歌许给你的荣华富贵没兑现?你该不会是被她灭了口罢。” “小姐,您说什么呢?什么灭口?二小姐又何时许过奴婢荣华?您这是怎的了,可不要这般吓奴婢啊。”采芑皱着一张脸,几乎要哭了出来。 若是前世的舒攸宁,只怕要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可此时的她看着这张惺惺作态的脸便只觉得反胃恶心,刚想再讥讽她几句,里间的大门却被用力推了开。 “妹妹呢?我妹妹醒了?”先进来的是舒言朗,舒攸宁的二哥。 他大步冲了进来,力道没掌握住,一头便磕在了舒攸宁床边,整个人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她,吓得舒攸宁往旁边一躲,舒言朗毫无防备地栽进了棉被之中。 “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还是这么毛躁,妹妹落水已经受了惊吓,你再来这一出,还让不让她活了。”说话的是舒攸宁的大哥,舒言白。 他提着舒言朗的领子将他从厚厚的棉被中分离出来,舒言朗挣了一下,捧起舒攸宁的脸仔细看了看,力道大的好似要将她的五官都捏在一处,舒言白赶紧将他拉了开。 “你这是作甚,宁丫头落了水,我这个当哥哥的关心一下都不成吗?”舒言朗竖着眉毛叉着腰,一手指便戳在了采芑脑袋上,“你这个大丫头怎么当的?少爷我千叮咛万嘱咐,小姐出门的时候你们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有危险的时候要用自己的命替小姐挡着,你把少爷我的话都当屁吹过去了是不?” “奴婢该死。”采芑脸上挂着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舒言白将她拉了起来,安慰她道:“你也尽力了,不必太过自责。”他转头又对舒言朗道:“父亲常教导我们要宽仁待下,你倒好,处处摆你的少爷架子。” “大哥你怎么总是教训我,年纪上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多点,说话老气横秋的,我知道你处处都在模仿咱爹,可你无论长相还是气质,跟爹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舒言白气结,一扇子敲在了舒言朗头上,怒道:“长兄如父,教训你的时候你听着就好了,还敢顶嘴,不像话。” “大冬天的扇扇子,也不知道是谁不像话。”舒言朗揉揉头躲到一边,小声咕哝道。 舒攸宁有些愣神地看着他二人斗嘴,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她重新审视四周,粉红的幔帐,粉红的窗帘,她未出阁前的确爱极粉色。 再看屋中的人,俱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她冲到了妆台前,端起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不似成年后的倾国倾城,此时的她还是一张圆圆的小脸,带着一点婴儿肥,完全是记忆中自己少年时的模样。 舒言朗见她盯着镜子出神,赶紧上前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又笑道:“无事无事,没磕着脸,咱家妹妹还是漂亮着呢。” 宠溺而又幼稚的语气差点让舒攸宁笑出声来,她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一切,房间的门便又被推了开,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进了屋,舒攸宁见着她,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是她祖母,在她少年时便过世了的那个,最疼爱她的老人。 “不哭不哭,丫头不哭,快让祖母看看,可伤着哪儿了?” 老人颤巍巍地坐在她床边,舒攸宁一下扑在她怀里,眼泪无声息地划过,老人心里一紧,摸着她的发顶安抚道:“小丫头吓坏了罢,无事的,祖母在的。” 舒攸宁紧紧攥着祖母的衣襟,触手的是她温热的肌肤,虽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却向她表明,她没有死,她回到了自己少年的时候。 她本以为是她将舒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阴间的路便只能她一人行走,她甚至都已想好,她宁愿下十八层地狱受尽万般苦,来赎这一世欠下的罪孽,却没想到能回到少年的时候。 “祖母,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舒攸宁把头埋在祖母怀中,闷闷地问道。 “大约过了申时了。”舒老夫人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细声答道。 “我是说年份。” “大业二十一年。” 舒攸宁抿了唇,大业二十一年,那她现在该是十岁,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实实在在的痛感传来,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难道,之后的那十几年,才是梦境不成? “大哥,宁丫头是不是被水泡傻了。”舒言朗听着她们的对话,偏头小声对舒言白道。 “你别瞎说。”舒言白瞪了他一眼。 “你看她那模样,好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舒言朗往后退了几步,趴在舒言白耳边悄声说道:“我听说水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找替身才能还魂,宁丫头会不会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了身了,咱们要不要去告诉爹,让咱爹请个大师什么的回来做做法。” 舒言白皱了眉,“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听不懂,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舒言白默了声,半晌道:“应该不会罢,我还记得宁丫头出生的时候,正巧有个道士经过,说她命格富贵,所以一般的污秽邪物不敢近她的身罢。” “一般的不敢近身,万一是不一般的呢?有些修炼了几千年的,便是皇城大内,也敢溜达溜达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落在了舒攸宁身上。 舒老夫人也觉察出些不对,掰直了舒攸宁的身子问道:“宁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身体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跟祖母讲,这个大夫不行咱们换别的来,民间的大夫不行,就让你爹上表求陛下派御医来诊治,总归不会让你受罪。” “我无事的,祖母不必担心。”舒攸宁低头道:“我只是刚刚醒来,还是有些头晕,想要一个人待上一会儿。” 舒老夫人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带着一帮人先退了出去。 舒言朗临走到门口,回头望了舒攸宁一眼,大声道:“等下你觉得好点了,就让人去唤我,我反正一直都在的。” 舒攸宁堆起一个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大小姐,奴婢就留下伺候您吧。”采芑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 舒攸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采芑被她冷厉的眼神骇了一跳,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自家小姐,眼眶里登时便蓄起了泪,却也不敢久留,开门退了出去。 她摸着眼泪坐在了墙边,大小姐这次落水自己的确是有疏忽,可从前大小姐是最喜欢她的了,也不该将怒气全泄在她一人身上,若是因着这件事被大小姐记恨了,可该如何是好。 正在采芑觉得心凉的时候,眼角却瞥见了两道人影,她慌忙起了身,行了个礼,“姨娘。” 舒家有三个姨娘,苏氏、林氏和柳氏,苏氏和林氏是在舒攸宁母亲病逝后,由老夫人做主纳进家门的,都是小门户的闺秀,性情温婉,平日里倒好相处。 至于这个柳氏,她是舒攸歌的生母,因救了舒将军的性命而进门,虽出身青楼,却因着一副泼辣性子和精打细算的头脑,在后院主事。 此时她带着舒攸歌缓步走进了舒攸宁的小院,见着采芑脸上的泪痕,只当是舒攸宁情况严重,急忙上前问道:“大小姐出事了?” “回姨娘的话,大小姐已经醒过来了,老夫人和两位少爷都来探过,已经大安了。”采芑低头回道。 “哦,这样啊。”柳氏明显有些失望,她对嫡亲的这三兄妹一向刻薄,毫不掩饰地就表露了出来。 “娘,我们进去看看姐姐罢。”舒攸歌此时才只有八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听说舒攸宁落水,急急地便要来探望。 采芑为难道:“二小姐,大小姐可能是受了惊吓,已经吩咐了不见人,您还是改日再来罢。” 舒攸歌面上明显有些失望,柳静娘却是轻哼了一声,拉着舒攸歌转了身,冷言道:“人家是嫡亲的大小姐,金贵的很,咱们就别去打扰人家了。” 舒攸歌恋恋不舍地回了头,对采芑道:“你好好照顾姐姐,姐姐若是想我了,你可要到落梅阁来叫我。” “奴婢记下了。”采芑躬身送她们离开。 一切回归平静之后,舒攸宁走下了床,一件件抚摸着房间中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梳妆台上的妆盒是母亲的嫁妆,她一直到进宫都带在身边,铜镜是她生日时两个兄长送她的礼物,边缘的装饰是二哥亲手打磨,她还记得二哥举着满是血泡的两只手讨好她的样子。 真的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她不敢相信,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她不知道是哪路神明悄悄帮了她,但她十分感激上苍赐予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世,仇要报的,恩要还的。 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重新写成不一样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