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胡嬷嬷忙劝道:“太妃那几年也是吃了不少苦,还好总算熬过来了,这些年事事顺当,可见您是个福慧双修的。如今殿下已成家立室,太妃总算可以放下心头大石,只等着享儿孙福了。”
裴太妃展颜一笑,“可不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我年纪大了,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年轻那会儿的事,可见也是太闲了。”见步云夕在吃芙蓉糕,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多吃点,你身段虽好,却是瘦了些,腰细穿衣是好看,但不利于有孕,女人的身子得有些肉才能阴阳调和,容易怀孩子……”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平扁的胸部。
话风转得如此之快,步云夕一呛,差点咽着。
李谏及时递上茶水,“母妃,刚劝你不要着急来着,你看,都把云笙吓着了。”说着顽心忽起,抬手拭去步云夕嘴角的一颗芝麻,笑着道:“慢点吃,你若喜欢吃芙蓉糕,我把全长安最好的糕点厨子雇回府里,天天做芙蓉糕给你吃。”
指腹滑过唇缘,凉凉的,步云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是谁不理会她约法三章的提议来着?这会的戏却演得比谁都好,步云夕瞪了李谏一眼,扯扯嘴角笑道:“那敢情好啊,我还喜欢吃油渍鲥鱼和七宝五味粥,就拜托王爷了。”
裴太妃见两人恩爱和睦,顿时老怀安慰,笑眯眯地看着李谏,“易之,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既然成亲了,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意气用事,没个正经了。”
李谏正要答话,步云夕抢先道:“太妃娘娘,您就放心吧,王爷来的时候还说,他以前年轻不懂事,让您操心得头发都白了,他若再执迷不悟便是对您不孝,以后要好好孝顺您来着。”
裴太妃既惊且喜,“真的?易之你终于想通了?”
李谏很满意步云夕的配合,微笑着点头,“自然是……”
“……假的。”那边步云夕又道:“他就是那么一说,您可千万当真,他昨晚都没和我洞房。”
裴太妃:“……”
李谏:“……”
殿中所有侍女仿佛收到指令一般,齐刷刷低下了脑袋,站在步云夕身后的素音背心冒汗,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皇后娘娘到……太子妃到……”
就在裴太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李谏时,殿外适时有人通报。李谏趁机躲开那两道犀利的精光,拉着步云夕站了起身。
随着一阵珠翠琅佩的叮咚声,两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前头那个是当今皇后,四十来岁,肤色白净,瓜子脸,身上颇有一翻端庄气度,看她眉眼年轻时也是美人一个,可惜岁月不饶人,鼻翼两侧有两道深沟,眼角也微微下垂,加之她身型偏瘦,整个人看着有点干瘪。
跟在皇后身后的太子妃,二十五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腹部微微隆起,杏眼弯眉,自一进殿便笑意盈盈,先是朝裴太妃屈膝一礼,嗲嗲地喊了声太妃娘娘,又朝李谏笑着道:“见过九皇叔,恭喜九皇叔。哟,这位一定是我九婶婶了,九皇叔好艳福,娶了个大美人。”
按说太子和太子妃的年纪都比李谏大,但李谏是先帝的老来子,比俩人高了一个辈分,早就习惯了这略尴尬的身份。李谏向皇后问了好,这才笑着朝太子妃道:“太子妃见笑了,云笙不过占了辈分的便宜,到底年轻不更事,又是初来长安,以后还请太子妃多多照应。”
众人笑着落座,太子妃又调侃道:“啧啧,九皇叔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这才成亲一天,便知道疼着婶婶了。哪像太子,成亲至今,连句体贴话都没说过。”
皇后坐在裴太妃右首,轻轻扫了裴太妃一眼,在她白玉似的皓腕上不经意停留片刻,待看到那只金银缠丝双扣镯时,眸光一闪,深吸了口气才道:“这是自然的,九弟一向最会体贴人,更何况王妃如此妍姿艳质,比外头那些闲花野草强多了,九弟自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这话听着似乎暗藏嘲讽之意,原本一直低头喝茶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步云夕,忍不住朝皇后看去,恰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蔑视。
裴太妃柳眉微挑,脸上笑意不减,“皇后今儿怎么过来了?”
裴太妃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后无须每日晨昏定省,更何况皇后的年纪比裴太妃还大一些,只每月初一到乾祥宫探视即可。
皇后薄唇一抿,硬生生挤出一点笑容来,“九弟大婚,皇上心里欢喜着呢,嘱咐我定要好好筹办初十晚上宫里的宴庆,我特意过来和太妃商讨具体事宜,也顺道见一见王妃。”
历来亲王大婚,婚宴都在自己府里办,但皇帝一向偏爱这个幼弟,早说了要在宫里再办一次宴庆,热闹一下。
裴太妃懒懒道:“皇上有心了,普通家宴而已,一切由皇后作主便是。易之和云笙是晚辈,理应他们到立政殿拜见你才对,怎能反过来让皇后亲自找上门了?没的让人说他们没规矩。”
说着朝李谏看了一眼,李谏会意,忙让人端茶来。步云夕心里老大不乐意,暗骂这宫里规矩多,但在素音严厉的逼视下,只好规规矩矩和李谏一起向皇后敬茶。皇后循例说了些喜庆话,赏了步云夕好些珠宝首饰。
太子妃在一旁笑着道:“母后听说昨儿迎亲时的事了,一直担心王妃来着,本想在立政殿等的,是我着急,拉上母后过来蹭蹭太妃您的喜气。”
裴太妃嗔道:“你还要蹭什么喜气?这不又怀上了?这会不好好在东宫养胎,到处乱跑。要说蹭喜气,该是云笙蹭你的喜气才对,我不像皇后儿孙满堂,就易之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也没啥好盼的,只盼他俩早日开花结果,生个大胖小子让我抱抱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一共有三子三女,嫡长子是太子,二皇子宁王也早已成家,还有一个燕王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十七岁,因生母早逝,一直由皇后抚养。太子妃之前已生了四个女儿,这回是第五次怀孕。
说起子孙众多,皇后终于找到一丝优越感,干瘪的脸上总算现出由衷的笑意,“太妃不必着急,男人嘛,谁年轻时没些风流韵事,成了家当了爹,自然就修心养性了。易之是个聪明人,成了亲自然懂得收敛。”
太子妃笑道:“可不是,听说昨晚昭华阁可热闹了,长安勋贵中有一半男人都聚到昭华阁去了……”
皇后奇道:“哦?怎么是一半?还有一半呢?”
太子妃故作惊讶,“母后怎么糊涂了?另一半自然是在靖王府,吃九皇叔的喜酒啊。”
皇后拖长语调哦了一声,“这么说,易之昨晚居然没去昭华阁,我就说……九弟果然懂事了。”
看来李谏的风流韵事,在长安无人不知了,但这婆媳俩一大早跑来乾祥宫,你一句我一句地唱双簧是什么意思?步云夕朝裴太妃看去,果然见她脸上的笑意正渐渐敛起,而李谏则低头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还没完,忽听太子妃又道:“瞧母妃说的,昨晚九皇叔大婚,心里再怎么不愿也不能扔下王妃不管啊。不过九皇叔也是潇洒,他人虽不到,却叫下人送了一斛东珠到昭华阁,听说最后那一斛东珠撒到台上时,满楼璀璨生辉……”
眼看裴太妃的脸色越来越冷,李谏坐不住了,起身道:“这会皇上应该练完字了,我去见见他,皇后您慢坐,臣弟先告退。”说罢脚板抹油走了。
太子妃噗嗤一笑,貌似天真地看了步云夕一眼,“九皇叔怎么说走就走了,别不是我说错话了?我这人一向嘴巴动得比脑子快,婶婶您千万别介意。”
“哪里哪里。”
步云夕总算看出来了,这婆媳俩就是故意来气裴太妃和裴云笙的——可惜她这个裴云笙是假的,效果减半。只是她不太懂,裴太妃一个深居宫中的先帝遗霜,除了比皇后年轻貌美些,又有哪里比皇后强了?值得她一大早上门寻衅?
皇后说商讨宫宴的事不过是借口,这会给裴太妃吃完瘪,心满意足地走了。然而一出乾祥宫,皇后便低声骂了句,“贱人。”
同一时间,乾祥宫里的裴太妃,看着皇后离去的方向也低声骂了句,“贱人。”
见步云夕诧异地看着自己,裴太妃朝胡嬷嬷看了一眼,胡嬷嬷会意,屏退所有下人,连素音也退了出去。裴太妃这才正色对步云夕道:“云笙,皇后为人阴险歹毒,太子妃则是个笑面虎,最会笑里藏刀,也是小贱人一个,这婆媳俩你尽量少往来,实在躲不开时,便少开口为妙。”
果然在后宫生存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步云夕点头应道:“懂了,太妃娘娘尽管放心,我在她们面前尽量装傻便是。”
裴太妃噗嗤一笑,“傻孩子,又没外人在,叫我姑姑便好了。”
没有外人在,裴太妃终于可以和步云夕说些体己话,问了肃州老家好些事情,幸好昨晚素音都仔细告诉她了,有些实在不知道的便自己编,反正裴太妃离家多年,只能听她瞎掰,还听得十分开怀,情不自禁又忆起了当年。
“当年老祖宗跟着祖皇帝打江山,肃州裴家天下赫赫有名,靠的是马背上挣回来的功勋,可惜到了我父亲那会,突厥人猖獗得利害,好几次先帝都有废掉裴家爵位之意,为保裴家基业,父亲只好送我到长安选秀……”
昨晚步云夕有听素音提过,裴太妃当年风华绝代,进宫一年便被册为贵妃,先帝甚至一度要废掉皇后改立裴太妃为后,宠极一时。
“可这宫里的日子岂是好过的?步步为营,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这些年,我一直没再让裴家的女儿进京,就是怕她们步我后尘……”
步云夕奇道:“太妃……不,姑姑您现在不是挺好的?”
裴太妃缓缓摇头,苦笑道:“表面风光罢了,个中辛酸,唯自己知道。云笙,你嫁来长安,我心里实在高兴。你与我不同,我这一辈子,只能困在这深宫里了,但你不一样,易之是亲王,早晚要离开长安前往藩邑的。只是,易之这孩子……”
她叹息一声,两道柳眉又微微蹙起,“按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本该母子连心才对,可他从小便极有主张,表面温顺谦和,实则骨子里桀骜不驯,总喜欢与我对着干。裴家的人他没见过几个,对裴家并无感情,这回的婚事,原本他并不愿意,最后还是我厚着老脸请皇上出面,他不得不从。云笙,裴家已今非昔比,皇上如今看在我的份上,多少眷顾些,但我年纪渐大,也不知还能为裴家说多久话。况且太子和皇后……罢了,不提他们。”
裴太妃摇了摇头,似不胜烦忧,最后道:“易之能给你荣华富贵,却未必能给你他的心,我希望终有一日,你能让他浪子回头。”
步云夕深感自己辜负了裴太妃的一翻用心良苦,她非但不能让李谏浪子回头,早晚还让他成为一个鳏夫,心里颇有点不是知味,裴太妃盛情留她午膳,她只推说昨天太累,也不等李谏,先行打道回府了。
出了宫,步云夕和素音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裴太妃这一关,算是过了。
“话说,皇后和裴太妃……好像不是很对付?”步云夕实在好奇。
“我在肃州时听侯爷和裴姑娘提过,太子性情暴戾,无仁爱之心,皇上对他一直不满。宁王则为人宽厚,体恤臣下,在朝中风评甚好,不少人猜测皇上废掉太子改立宁王是迟早的事。皇上与靖王一向亲厚,向来重视他的意见,据说皇上曾私下问靖王,宁王可堪重托?靖王说可。后来不知为何这事被传了出去,皇后和太子便记恨上靖王母子了。靖王为了避嫌,也极少和宁王来往。”
“可这宁王不也是皇后的亲儿子吗?谁当太子对她来说还不一样?”
“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呢。”素音不以为然,“听闻宁王平素极节俭,皇后寿辰,他送的礼还不如普通京官送的礼贵重。”
步云夕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天家子孙的破事,反正与她无关,她也懒得理会,叮嘱素音替她准备几套男子服饰,“我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