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雉从黑暗中混混沌沌地醒来,眼睛才刚睁开,耳边就响起清脆的喊叫声。她瞪大眼睛,环视周围,看到一间布置精巧的屋子。这屋子里的一切是那么陌生而遥远,但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眼前顿时一片大亮。一个身着绿衣的俏丽女子出现在门口。看到她的一瞬,吕雉的身子似被雷击般陡然震住,脸上露出惶然惊诧之色。 因为,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吕媭,她唯一的亲妹妹。 她不是被陈平、周勃手下的那些大臣们用乱棍打死了吗?怎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还一脸笑意? 不对,不对,她怎么变得如此年轻,倒像未出阁时的模样? 一时心潮翻涌,大颗大颗的泪从她眼里滑出,她呆呆地看着吕媭,任凭那豆大的泪珠砸落在地上。 站在门口的吕媭忙跑进屋:“你好好地哭什么?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冰凉冰凉的?” 吕雉并不着急回答,只是紧紧拽住吕媭的手,细细地打量她,才发现这恰是吕媭十七八岁时的样子。她转而低头看自己,身上是崭新如画的蓝色衣裙,手腕上的玉镯碧亮通透。 这身衣服是她二十四岁生辰时,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手上的玉镯是祖母传下来的,她和吕媭姐妹俩一人一只。吕雉压抑住内心的激荡,恋恋地抚摸着光滑的镯子,重新审视眼前的屋子。 这回,她认出来了,这正是单父吕家她们姐妹俩合住的卧房。 吕雉心头大亮,立即破涕为笑,欢欣地拉着吕媭的手踏出房门。当她站在吕家古老的宅院里,望着那棵瘦高的老枣树,感受着春天和煦的阳光和微风时,伶仃孤苦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 死不瞑目的吕太后重生了,重生在二十四岁生辰的第二天。那时她是单父县富户吕家的长女吕雉,她的家人们唤她乳名娥姁。 这一年也是吕家从单父县搬迁到沛县的那年。在沛县,父亲把她许配给丰邑泗水亭亭长刘季。此后,她的命运还有整个吕氏家族的命运皆因为刘季这个流氓无赖而发生巨变。这个流氓夫婿先是入山落草为寇,而后又加入反秦的大军,成了一名造反头目。 他一造反,她的人生便彻底颠覆了。 重生最初,吕雉总是动不动就默默地望着家人掉眼泪。望着慈爱的母亲,她掉眼泪;望着泼辣的吕媭,她掉眼泪;望着几个可爱的小侄儿,她也掉眼泪。 吕媪吓坏了,以为大女儿中了邪,便匆匆传了书信,让在外经商的吕太公早日回家。吕雉虽然知道自己并无大碍,但也没有阻止,因为她也很想见到自己朝思暮念的老父亲和两个哥哥。 这一日便是吕公在信中早早说明要归家的日子。一大早,吕媪便和两个儿媳打扫庭院,准备饭菜。吕雉和吕媭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在宅子外面的空地上玩耍。 已经十岁的吕产不屑于和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萝卜头瞎混,便一个人溜到远处的小河边,拿着弹弓打鸟。 吕雉也没管他,只由着他去。不料只过半个时辰,就听到吕产歇斯底里的呼叫声。她循着喊声看到河岸边正被人提溜在半空中的吕产,赶紧跑过去救他。 “大姑姑,快救我!这个流氓抢了我打的鸟雀,还打我!”吕产一看到吕雉,连忙大声告状。 黝黑少年见来的貌美女子是小男孩的姑姑,且对方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长,便讪讪地放下吕产。 “这位大姐别急,我要这些鸟雀,只是为了拿回去给我兄长和几位兄弟们烤着下酒。并不是故意欺负他,小兄弟看来是误会我了。” 吕雉恨恨地看着眼前这张标志性的黑脸,再看看他旁若无人欺负吕产的张狂样,心里恨得只想把他踩在脚底狠狠鞭笞一顿。 因为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刘邦的一众好兄弟之一的周勃。 “安刘氏天下者必勃也”,这是刘邦崩逝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事实证明,在她死后,一举谋灭诸吕,诛杀她的几个幼孙,迎立代王刘恒为新帝,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周勃都是主谋之一,也正应了刘邦的那句谶言。 老匹夫!吕雉不会忘记,自己死后,正是周勃使阴谋诡计骗夺了吕禄的兵权,更让刘章带兵进宫杀了吕产。如今,他又当着自己的面,公然欺负年幼的吕产! “产儿,他拿你的猎物,可曾付过钱?亦或,是你自愿送给他的?”吕雉将吕产护在自己身后,慢慢问道。 “没有!他是大强盗,他强抢了我的鸟雀!”吕产尖声大喊。 吕雉笑了笑,“如此夺人财物,我们也只能报官了。” 刚好吕媭也赶过来了,吕雉便吩咐她:“此人长手长脚,面目可疑,非本地居民,必是那偷鸡盗狗之徒。小妹,你赶紧通知吴伯去县府报官。” 秦法严苛,对待偷盗抢夺之事,一经坐实便要严惩。周勃一旦入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吕媭最是个不饶人的,听完话立马飞身往回跑。却没想,周勃腿脚更快,眨眼就追上吕媭,也不顾男女之防,拽着她走到吕雉面前。 “两位姐姐长得如花似玉,何苦跟我这个穷小子斤斤计较!” 吕雉和吕媭均不理他,他只得坦言道:“实不相瞒,在下姓周名勃,是沛县人。这次我跟着我大哥押送徭役去咸阳,好不容易到咸阳交了差,一刻也不敢耽误便要赶回来向县令大人复命。今日路过此地,实在是渴了累了,我大哥便让我来打点酒买点吃食,好让兄弟们吃饱了接着赶路回乡。” 他这一番话,啰里啰嗦地说完,吕雉听得心跳加快,一时乱了神。 倒是吕媭,心直口快,并不管他说什么,只是不依不饶。 “我管你们是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你抢了我侄儿的东西,我便不能放你。你若是真汉子,便自己去官府投案,省得县吏来抓人!” 周勃梗着脖子,倔劲也上来了,他把那一大串的鸟雀随手往地上一扔。 “你这个小大姐怎么如此蛮横不讲理!你非要报官,我也懒得拦你!只我大哥是个不好惹的人,他的名号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便是我们泗水郡的郡守大人也是十分地抬举他。今日你若敢把我送进牢房,信不信明日你们全家都得进去陪我!” 吕媭毕竟年轻脸皮薄,被人高马大的周勃这么一吓唬,脸上虽然坚持,心里不免有几分胆怯了。 吕雉望着周勃,不紧不慢地问:“不知令兄长尊姓大名,目今在何处任职?” 周勃高昂着头:“我大哥叫刘季,人称刘老三,乃是我们沛县泗水亭亭长!” 吕媭扑哧一声笑了,乐道:“我道是个什么大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长!哼,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好意思拿出来吓唬人!你知不道我们吕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刘季二字仿若一柄冰刀,令吕雉半身寒彻。她僵硬地绷直脸,努力不让周勃察觉出自己的异样。 重生之后,对于自己和吕家的未来,她并没有十分清晰的谋划。但有一点,她是笃定的,那就是她再也不要嫁给刘季,吕媭也不能嫁给樊哙,总之她们吕家要与沛县的那群地痞流氓们离得越远越好! 按周勃所说,刘季带着他们从咸阳公干回来,今日恰好路过单父。也就是说刘季本人现在就在这附近,搞不好随时就过来了。 吕媭轻蔑的表情一下激怒了耿直的周勃,他驳斥道:“我大哥可是去过咸阳城,近身跪拜过始皇帝的人。你们吕家又如何,不过有些臭钱而已,就这般瞧不起人。呵,小姐长得挺美,却如此粗俗,周勃真是为你可惜!” “你说我粗俗?”吕媭跳起来,“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一身破烂衣服又脏又臭,狗都比你体面些,还臭不要脸说别人!” 周勃也不甘示弱,“我衣服破怎么了?嫌我们不体面?等到小姐你遇到难处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们再脏再臭,那也比狗~管用!” 吕媭和周勃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几个小孩围成一圈,傻愣愣站着观望。吕产更是紧攥拳头,就要扑上去打,却被思绪烦乱的吕雉拉了回来。 “好你个周勃,不怕死,是吧?姑奶奶现在就去报官,不光你,还有你那个大哥,今天都别想走。”吕媭一气之下,放下狠话。 周勃道:“你辱骂我大哥,我也不会轻饶你。你尽管去报官,我这就去找我大哥。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就站到你家门口,看哪个官府敢来抓我们!” 刘季啊刘季,你何德何能,居然有这样一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异姓兄弟!一旁的吕雉又感叹又焦灼,她知道刘季就在不远处歇脚,周勃要不了片刻便能将他喊来。 到时,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