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荼是跟着妙真和小七一起来的。
自从上次赤松观一别他已经好些天不曾见过左玟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一想到那风光霁的少年看到了自己怨气汹汹要杀人的样子,是那般丑陋。他就心慌意乱不敢面对左玟有可能嫌弃疏远他的目光。
加上他也不似妙真小七一直有福气与恩公同路。仅一面之缘还不那么美好的郁荼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敲门进去。
隐藏在黑暗怨气中的鬼王羡慕的看着屋里的三个女郎。假如他也似她们那般美丽,是不是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屋子里?
他不需要像小七那样能与恩公亲昵,只要能靠近一些跟在他身边被其温柔以待,也就满足了。
浑身怨气布满的鬼王临立在小莲池的水面上,看着水面中白布袍少年的皮相颇有些迟疑。
也许他也应该去换一身女人皮……漂亮一些的……换个身份到时候再来敲门试试?
却是黯然失落之时隔着不那么远的距离,风声送来了隔壁那座斋舍里的声音。
“真真……那左玟……你为什么……”
断断续续的声音,本不会被鬼王放在心上。然而听到一声穿插其中不甚清晰的“左玟”,就吸引了郁荼的注意。
有人在说恩公的名字?
郁荼目光一凛,独属于厉鬼的阴森怨恨眼神转向了临边亮着灯火的斋舍。
那里面是恩公的同窗吗?是敌还是友?
连恩公的门都不敢随便进的鬼王,对旁人就没有那么谨慎爱护了。
一团浓郁的黑色怨气翻滚着化作一缕阴风直接撞开关上的窗棂,钻入顾衍之的房间里。
因为没有刻意收敛房间里骤然变得阴冷起来。但沉浸在绘画中的顾衍之并没有发现。甚至连窗子被吹开了他也没有关注。
他手边放着烛台正持着画笔往画卷上添置东西。
嘴里低声念着,“真真,别怕……只要你不走,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月色晦暗,星光明亮。
烛光照在男子的脸颊上,半明半暗,打下深灰色的阴影随着被风吹动的烛光轻轻晃动。
他神情诡异,专注到痴迷,痴迷仿佛至癫狂。屋子里没有别人,顾衍之却仿佛在与人对话。
本来称得上俊秀的脸庞,此时也显得诡谲可怖,像个活生生的鬼。
“真真……”
他是在叫谁?画吗?
郁荼不解地靠近,目光触及画卷的瞬间,便瞪大了眼,怒上心头。
画卷上是个极其漂亮的狐女。
乌发如云,红唇白肤,聘婷万种。尤其还长了一对雪白毛绒的狐狸耳朵和长长的狐尾,比之凡俗美人,更多几分妖媚。
可偏偏,她有一张和左玟五六分相像的脸。
狐女表情透出惊恐,竟是活的。左郎君雌雄莫辨但温和俊雅的脸庞,棱角被作画的人刻意描绘得柔和,少了温雅,添了柔媚。
一条玄铁锁链在画笔下缓缓成型。一头锁在狐女光洁的脚踝上,一头拴在桃花树上。
漂亮妖媚的狐女,一只困兽,委委屈屈被铁链锁住自由。
那双深情迷人的桃花眼,泛着滟滟春情,波光点点含泪,抽抽搭搭的声音传出。哪怕只是画作,也楚楚动人。
却是顾衍之怕真真逃走,用蜡烛的火焰逼迫真真入画,又用画笔勾勒出一条玄铁锁链,束缚在她的脚踝上。
锁链成型的瞬间,真真满目怨念,“顾衍之,我恨你!”
顾衍之勾起一抹苦笑,难堪至极,却不掩其眼中的狂热。他抚摸着画卷,柔滑的触感似乎就在抚摸狐女的肌肤。
“可是我爱你啊真真……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你是我的作品,只能属于我……”
在此等氛围下,一道沙哑粗涩至极的嗓音,突兀出现,打断了顾衍之的沉醉。
“凭你,也配?”
伴着这声嘶哑的怒斥,蜡烛熄灭,浓黑的怨气顷刻间遍布整间斋房。
室中阴冷,如同寒冰炼狱。
一只怨气组成的手掌掐住顾衍之的喉咙,将之提起,悬于半空。
眼前浮现一张被烈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因为窒息和惊恐,青年脸色发紫,惊恐万状,“荷……鬼……”
有谁不畏惧他的脸呢?
郁荼冷眼看着手中挣扎的顾衍之,淡漠的想到。他因生前的美色被人觊觎,又因死后的丑陋为人和鬼所恐惧。
索性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不在乎,唯一只在乎那个在死前给了他一丝温暖,将他安葬的少年罢了。
锁链轻撞的声响浮动,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刚刚还说着“恨你”的狐女真真自画中走出,怯生生压抑着恐惧,语声央求,“你别杀他……”
挣扎中的顾衍之动作一顿,“真真……”
郁荼亦是微怔,脑中回响的却是那日巷子口,少年离开前的一声低语。
“希望那位郁兄以后动手别太冲动,以至害人性命吧……”
是了,他的恩公那般心软良善,就算知道这人用他的脸画了图,也定不会愿意伤人性命的。
鬼王蓦然松开了手,可心里有怒火不消。便以怨气为鞭,将顾衍之一鞭打飞到墙角,撞得昏迷。
随后转头看向了从画里跑出来的真真。
狐女美吗?无疑是美的。可她不该长了一张和左玟太相似的脸。
他的恩公是天上明月,湛然如水。岂是此等低俗贱媚的东西?
“你,也不配……”
鬼王猩红的眼底尽是嫌恶,抬手放出一道幽暗的阴火,直朝真真面颊而去。
真真看出他的意图,惊慌失措以手捂住脸,“不要”
阴火极寒,但烧灼的基本功能还是有的。
眼看阴火燎烧了真真的手背,就要覆于其面上去。鬼王却是眉头皱起,挥手停住了阴火。
指了指画卷,鬼王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滚回画里去。”
真真捂住烧伤的手背,忙不迭逃回了画卷中,背过身,全然不敢露出脸。
鬼王淡漠地看了眼真真,又看了眼墙角的顾衍之,目光微闪。
这么好的上门理由,岂能错失?
遂将画皮重新套上,一手持着画卷,一手拖着昏迷的顾衍之,往左玟的斋舍而去。
……
不同于顾衍之那边的阴气森森,左玟的屋子里是完全不同的热火朝天。过于热烈的桃花火,烧得她是哭笑不得,也欲哭无泪。
之前妙真火力全开,对上了颜如玉。二女各有颜色,谁也不肯在口舌上退让。不料她们两个还没争出个结果,小七仗着自己外表年幼,可可爱爱的扑进了左郎君怀里,成功让左玟应声想她。
二女一齐望向小七,目光凌凌如电奈何小七也装作不知。她龙女最不怕的就是雷电,仍是窝在左玟怀里不撒手,要亲亲要抱抱。
两个大的没办法,只好将视线投给了左玟。
容色绝艳的牡丹花妖一脸幽幽怨怨,泫然欲泣,“左郎只想念小七,便一点也不想妙真吗?”
左玟:……
顶着颜如玉和小七的视线,硬着头皮,“想。”
妙真开心了,小七又嘟起了嘴。
眼珠子一转,撒着娇问她,“那左郎君是想小七多一点,还是妙真多一点?”
妙真眯眼看着小七,只觉得多日的姐妹情谊不堪一击。
颜如玉冷眼旁观,粉唇含浅笑,看上去端庄雅致,似有所思。
至于左玟
左玟嘴角微抽,抬手,撸龙角。
看着小萝莉面潮红,眼迷离,变成个迷迷瞪瞪的小可爱。方把小七放到一边。
指着颜如玉,轻咳一声介绍道,“这位是颜如玉姑娘,书中灵。亦是机缘巧合来到我这里……”
话说到此,还未来得及讲述颜如玉到来的前后因果,那温婉端庄的美人却是抿唇一笑,温声道,“不是说好叫妾如玉,左郎怎么又忘记了。”
这话说得,在左玟脑中一过,恍然间自动翻译成:妙真她们回来前叫人家如玉,现在旧人回来胜过新人,又叫人家颜如玉姑娘。
妙真幽怨的视线投来。
左玟心情不仅微妙,仿佛还有一点渣。
左玟:……所以她做什么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眼看小七恢复了状态,气呼呼喊了声“左郎君”,俨然要加入战场一起为难她的样子。
左玟登时眼前发黑,有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厚福是厚福,就是有点消受不起了。
两个女人的时候还好,镇得住。怎么集齐三个,那场面就跟发生了某种质变一样,难度翻倍。
最大的问题是,她明明是第四个女人,怎么就承担了唯一男人的角色呢?
左玟:我承受了我不该承受的压力……
正是为难之际,几声“咚咚咚”的敲门声,有节奏的,把她拉出了桃花的漩涡。
左玟眼一亮,一个眼色同时对三个女人使。
三女不甘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各自消失。
一瞬间,颜如玉回了书里,妙真回了花盆,小七回了鱼缸。紧张的修罗场顷刻间解除,空气变得如此清新自然,令人轻松愉快。
不管是谁深夜来敲门,左玟都由衷的感激他,并希望引以为知己。如果能在这种场面多来解救她几次,就最好不过了。
平复了一下复杂崩塌的心态,左玟走过去,将门打开。
下一刻,便一脸诧异和惊喜道,“郁荼兄?怎么是你!”
见她门前,一少年样貌清秀,穿着白布袍,肤色亦是惨白,好似个久病缠身的人。不是那日在赤松观巷子里救了她的郁荼是谁?
苍白的少年肢体紧绷,待发现左玟看他时没有嫌恶只有惊喜,才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