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糖?
窦炤咬了咬唇有一瞬间的愣神,怎么会这么巧,这大夫也爱吃琉璃糖?
“你们没有琉璃糖吗?我这儿有我给你们一些。”旁边路过的村民见窦炤和那躺在板子上的年轻男子都没反应便十分热情地从袖子里拿出了几颗透明色的糖来。
贺荆往那看了一眼,不禁皱了眉头,还真的是糖。
“不用了,我自己有。”窦炤笑着拒绝了,她低着头从自己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取出来几粒糖来。
那路人村民一看嘿,还真是巧了“做这琉璃糖的工艺是我们苍龙村里不外传的没想到姑娘你竟然也会有看来外面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精彩呀!”
窦炤里捏着糖,跟着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是啊,我爱吃,我师兄什么都会他给我做的。”
卫漱做的糖,炤炤爱吃。
贺荆怔了一下视线从窦炤里的糖落回她的脸上。
琉璃糖……
贺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炤炤每一回去浅雪那里,都会给浅雪带许多许多琉璃糖。
只是,浅雪身子弱不能吃太多甜的东西每一回只要他看见了就会等炤炤走了,将那些糖都丢了。
有一回他照例将那些糖丢了的时候,转身看见炤炤站在他后面,眼睛红红的。
她什么都没说,走过去蹲下身,把丢在草堆里的那些糖一颗颗捡起来,放回了自己荷包里。
那一次之后,她再没有拿过琉璃糖给浅雪,也从未在他面前吃过。
如今想来,是她喜欢,所以也想给浅雪吗?
贺荆陷入了那些被他故意封存的回忆里,一颗心被搅得有些发疼。
“那你们快塞糖吧,一会儿百大夫见了糖,就会给你们开门啦。”村民笑呵呵地说完这句话嘀咕着要回家吃晚饭了,家里婆娘等着。
窦炤捏紧了里的糖。
琉璃糖,百大夫……百大夫,琉璃糖……
她一直以为是白大夫的,从来没有多想别的过,毕竟百这个姓很是少见,所以现在,有可能是百吗?
窦炤眼圈红了,是小百河吗,她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几乎是颤抖着,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将琉璃糖塞进了门下面的那张一直铺陈着的白纸上,然后再是敲了敲门。
她说不出话来了,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糖塞进去后没一会儿,那白纸就被人收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来一道有些慵懒的男声,“请进。”
男声……
窦炤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重重地摔落下来。
不是百河。
她的小百河是妩媚妖娆的小仙娥,声音动听,虽比之她来要低润一些,可也不是男子。
窦炤推开了门,然后拖着身后的板子进去。
贺荆身上真的流了很多血,身体几乎都是被洞穿了的,那些血就哒哒哒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若不是他是一副神体,怕是早就没了命了。
百大夫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其开得最艳的本该是最清丽的百合花。
好像这天上地下所有的百合都在这里绽放了一样。
贺荆衣袍下滴下来的血落在洁白的百合花瓣上,一下子就将那百合染上了鲜红,看着诡艳非常。
院子前面的屋子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那百大夫不知在哪里。
窦炤环视了四周,深呼吸一口气,空气里百合的香气迷人的要命。
这么多百合花,若不是这大夫是个男子,她真以为是百河了。
百河是曾经火狐狸给她的一颗百合花种,被她的龙血饲养活了后,养出灵识灵性来,跟着她去了重天,修成了仙身,极具仙缘仙根。
贺荆望见这里的百合时,忽然就怔住了。
在慕炤里怎么都养不活的百合,在这里开得竟是这样艳,这样娇。
炤炤她……很喜欢吧?
他朝着窦炤看了过去。
“有人吗?”窦炤朝里面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人回她。
窦炤将板子放在地上,抬腿往屋子里走去,“请问百大夫在吗?”
“是哪个小姑娘这么没有耐心?”那道懒洋洋的男声又传了出来,伴随着的是轮椅的轮子滚动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窦炤抬眼朝右前方看过去,便看到了一个穿着娇艳的水红色长衫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男子生得俊眉朗目,额心有一点黄色的花钿一样的纹身,他唇角噙着笑,一双眼生得风流,此时便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他看到外面站着的窦炤时,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变化,只是握着轮椅的忽然就紧了紧。
窦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百大夫生得很好看,若是在凡界,在街上走是要被丢瓜果花朵的那种好看。
不过再好看也不是百河。
“百大夫,我是不慎进入村子的外乡人,我的同伴受了伤,听人说百大夫医术高明,所以我便带着他过来,还请麻烦百大夫看一看他的情况。”
窦炤十分有礼地说道。
百大夫听了没作声,只是滚动轮椅过来。
只不过他动了一下,便又停下,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没有一点眼力见?”
窦炤一愣,赶紧上前帮着他推轮椅,她的视线快速扫过百大夫的腿,发现他的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她推着百大夫到了贺荆仙君那里。
仙君脸色青白地躺在那简陋的板子上,一身青衫上面都沾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真是脏了我的花。”
百大夫过去看了一眼,便笑着收回了视线,似乎连一眼都不愿多看,他别开头看窦炤,“治不了,你还是让他死了算了。”
窦炤皱紧了眉头,她确定这百大夫不是蜡人,是活生生的人,“大夫没有治伤的药么?”
“有倒是有,但是给他?我倒不如直接喂了狗。”百大夫冷笑一声,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厌恶。
窦炤还在奇怪百大夫对贺荆仙君无来由的恶意与厌恶,就见这村子忽然整个开始变黑变暗了。
百大夫仰头看了一眼这天色,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拉过窦炤到自己身边,“别管他,活着就行,到时候能带你出去就行。”
他语气里的熟稔让窦炤再一次怀疑,她的往百大夫胸前摸了一下。
以前百河偶尔也会装扮成男子,但是没这么像过。
百大夫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一下红了脸,一把抓住窦炤的,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都认不出我了?还要摸一下才能确认?”
“……???!!!!”
窦炤屏住了呼吸,一下子红了眼睛,嘴角都哆嗦起来,“百,百河?”
这个语气,她要是还认不出眼前的人是百河的话,那她就白活那么久了。
百河笑了起来,捏了一下窦炤的脸,桃花眼眯了起来,“还不算笨。”
“百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男人了?百河……”
窦炤此刻哪里还去想什么贺荆仙君,早被她丢在脑后了,她心里眼里就都是百河了,她高兴的不行,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那么久没有见,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她。
百河却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方的黑暗和乌云,低下头来仔细叮嘱窦炤,“炤炤,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时再遇到你,我还以为可能永远见不到你了,所以有些话有些东西都没有准备过,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话,你都牢牢记住了。”
“百河……”
“炤炤,我知道你天性善良,但有时候就必须要狠一些,这是苍龙村,每个月的月,就是苍龙村大难来临之时,到时候你见到的都是假的,不必太过难过,一会儿趁乱,你去东村村尾的那口老井那里,下水,找到藏在那里的一颗龙珠,吞下去,然后,再去西村头那里的枣树那里,把那棵枣树砍了,见那枣树流血了才算结束。”
“然后,你让贺荆带你出去,灵山秘境这一个小世界就毁了,你记得像这样的地方,一共有九处。”
百河的语速很快,好像在担心自己不说完就再也没会说了一样。
窦炤不明白,抓住了百河的,“那你呢?你不跟我出去?”
百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看着窦炤的样子和从前一样,懒洋洋的,又妩媚又好看,“我的本体不在这,这只是我的一片花瓣,离开这里,我就枯萎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你的本体呢,百河,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窦炤抓紧了百合的不肯放,红着眼睛,眼眶湿透了。
百河抬擦了擦窦炤的眼泪,笑眯眯的,“我们炤炤终于会哭了呢。”
“百河……”窦炤还想说什么,可百河总是看着头顶的天空,说着,“要来不及了,按照我说的做,找龙珠,再毁枣树,然后来找我。”
“好,等我做完了,我来找你。”窦炤抹了抹眼睛,一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忍,她握紧了腰间的秋水剑,转身就往外走,往东村村尾方向而去。
路过贺荆仙君时,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心底里都是对他的厌弃。
前所未有的厌弃,浓烈到了极点。
她甚至想着,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了,就让贺荆仙君死在这里吧。
从百河这里出来,窦炤便看到外面尸横遍野,有不知哪里来的修士在到处杀戮。
“有没有见过苍龙?!”
“没有,没有啊,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苍龙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仙人我真的不知道,放过我家孩子吧!”
“若是再不说出苍龙下落,哼!”
“我说,我说,我说,在东村村尾的古井下面,显然绕了我孩子吧!”
下雨了,血水不断往下冲刷着,这一场幻境就像是真的一样。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触的都是滑腻的血水,她的心揪着,听百河的话,一路往东村村尾跑过去。
脚踩在地上,地上坑坑洼洼的,却都是血积出来的坑,里面各种残肢断骸。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按照百河说的,拿了东西,再去问百河,问百河,他一定知道的。
等窦炤走了,百河面无表情地推着轮椅,到了贺荆面前。
贺荆的脸上毫无半点血色,神情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样,至今都没有回过神来。
炤炤是有记忆的,她记得百河,记得自己是苍龙,记得一切,自然也记得他。
但是她从来就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她拒绝婚契说得那样直接,好似他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
她不愿告诉他自己记得从前的一切,是为什么?
因为她后悔从前做过的事情,后悔曾经追在他后面吗?
她……
贺荆整个人都在发抖,如至冰窖一般的冷。
炤炤记得一切,那么,她也记得当初自己从她背后穿透过去的那只。
她记得!
“咳!”
血气上涌,贺荆猛地咳出一口血。
她记得,她都记得,不能再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再做侥幸地庆幸着她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些心思,那些一切,原来她都是看穿了的。
她甚至都不想拆穿,那一捧枣子,还有她问自己喜欢她么?
贺荆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脉,难受得不知所措。
“时间短暂,我从未想过会在今天重新遇见炤炤,更没想过你这个人渣会在她身边,你还要她拖着你来我这里治?治什么?治好了你让你继续杀了她吗?”
百河微微倾下身来,拍了拍贺荆的脸颊,脸上是毫不客气的厌恶与敌意。
“堂堂的九重天第一仙君,如今像是破布一样躺在这儿,啧,这一幕我应该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然后所有那些仙神看看你这副样子。”
百河就像是要出尽心头那一口恶气一样,对着贺荆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贺荆就像是一具死尸一样躺在那里,对百河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重天的时候,炤炤连哭都不会哭,她没有心,她的那一颗被养出来的巧妖心被人生生挖了出来,用这个才换来了飞升的会,你后来是知道了的吧?她没有那颗心,却依旧要追着你跑,我不明白,你是除了一张脸好看外,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追着的不放的,我若化为男身,自不会比你差。”
贺荆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百河说的话,他都知道。
他知道炤炤有个极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十分有仙缘的百合花仙,百合花成年之时,便可自行选择化作男身还是女身,自修成人形那时起,他恐怕就想好了要化作男身了,只是炤炤一直以为她是女身。
自炤炤死后,那个百合花仙就不见踪影了,而他在慕炤里不管怎么种百合都种不活了,自是与百河有关。
但是炤炤的心这件事……
“别以为你花了十万年补齐炤炤魂魄这件事有多么伟大,这本就是你欠了她的,你欠她的,偿还给她,天经地义。”百河恶狠狠地说道,桃花眼尽是危险之色。
只是想起炤炤,他的眼眶便湿透了。
他是以炤炤血肉饲养而成,炤炤于他便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这世上没有人与他们一样。
他把自己当做炤炤的哥哥,当然,炤炤一定不肯认的,但他说是就是,苍龙族的寿命和花的寿命可不一样,按照苍龙的年纪,她可不就是妹妹?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的很,炤炤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百河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想到贺荆对炤炤一点都不了解,忽然心畅快至极。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快。
“贺荆啊贺荆,你不会在杀死炤炤之后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吧?”百河笑了起来,“还真是可笑,太可笑了,我一想到你对炤炤一点都不了解,我就快活地笑出声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暗色与乌云,闻着空气里的血腥之味,心里对炤炤有些担心。
百河带着坏心眼地又低下头来,靠近了贺荆,满满的恶意,“我现在不杀你,我等以后炤炤觉醒后,让她亲杀了你。”
贺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百河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就心痛快的很了,“炤炤的心就算是回来了,她拼拼凑凑而成的魂魄总有缺陷,她如今便是简简单单,心思不深,少了的一缕心魂令她还能平和地对你,把你只当做一个陌生人,还愿意带你来看病,可是以后,啧……”
百河笑出了声。
贺荆听到这里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眼睛,干涸的唇瓣动了动,“你在谋划什么?你想让她为苍龙做什么?”
百河最见不得的就是贺荆这一副为炤炤好的样子,他不愿再与他多说,“你不懂炤炤。”
贺荆听到这一句,竟是无力反驳。
百河却说道,“我的命是炤炤给的,我永远不会害她,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一日,她要拿走我的命,我当场把头割下来给她。”
说完这一句话,他闭上眼,若不是因为炤炤离开这里必须要用得到贺荆,他现在就想把贺荆的头割下来,给炤炤做一个蹴鞠玩。
天空越来越黑了,很快,就变成了伸不见五指。
贺荆躺在板子上,一丝丝仙力都没有,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这灵山小世界里此时充满了魔气。
炤炤她现在……
窦炤一路往前跑,没有停歇过,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时赶到了东村村尾处。
村尾处就如同之前百河说的那样,有一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