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莱躺在南房的炕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屋顶的木椽。她数一会儿,偷偷看一眼身边正在看书的祖母,在心底盘算着等祖母睡着以后去哪里玩。 南房是一间附带廊檐的土坯房,房顶是五六十年代流行的覆瓦结构,墙体用黄土和麦秸秆的混合物堆砌而成,有些地方已经磨损甚至变形了,它们不如砖墙那般常年棱角分明,而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得圆滑。房门是两扇老实的实木门,门上出了铁质拉手和挂锁的扣环以外,没有多余的装饰。以房门为中轴线,两边的墙上各有一个双层窗户,外面的一层窗户是□□十年代盛行在玻璃窗,里面的一层是和房门的年代一样久远而厚重的木窗。像所有的老式房屋一样,不论谁想走进或走出这间屋子,都要跨过一条高度为20公分左右的门槛。跨过门槛进入房间,抬头就可以看见支撑屋顶的几十条粗细均匀的木椽和一条粗壮的大梁,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字画下面是一套橘红色的桌椅,桌子放在中间,两把靠背椅子放在左右两边,左边的椅子紧挨着土炕,右边的椅子连着同色调的立体衣柜,衣柜对面是一组三人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 听祖母讲,这间屋子是祖父从宁夏辞官回家以后修建的,木椽和黄土都是她和祖父用骡车从山上驮下来的,当时她怀着大姑姑。 卫莱就躺在这间屋子的炕上,百无聊赖地一遍又一遍数着木椽,她数完第四遍又偷偷瞄了一眼祖母。不知何时,刚才还在看的书被丢在了一旁,祖母的眼睛紧闭着,胸膛一起一伏,嘴中不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噜。 卫莱坐起身,嘴角露出六岁儿童特有的狡黠的微笑,她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插进祖母的鼻孔。 “去,一边去!”祖母咕哝一声,伸手拍打鼻子中的“异物”,连眼睛都没睁开。随后,她翻身继续睡。 卫莱收回左手,静悄悄地从炕上溜下去,拿起鞋子赤脚跨过门槛,坐在廊檐上穿好鞋,去北房拿了一根成人大拇指那么粗的麻绳和一个空肥料袋,出院子一溜烟地朝山崖下的那几棵柳树奔去了。 坐落在黄土高原的小山村农忙时节的午后格外静谧,有一份与世无争的宁静之美,连布谷鸟和夏风都进入了午睡状态。 卫莱跑到山崖下,选了两棵距离适中、粗细均匀的柳树,急不可耐地踮起脚尖把麻绳绑到柳树上,绑好之后还不忘试试绑的是否结实。然后,她又跑到另一棵树下,把麻绳的另一头绑到几乎相同的高度,她的手法娴熟,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她随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尼龙袋,折了三次,尼龙袋立马变成了只有枕头一半大小的坐垫。接着,卫莱用一只手固定住在空中飘荡的麻绳,另一只手把刚才折好的简易坐垫放到麻绳上,转身用两只手抓住麻绳的两端,屁股贴着坐垫,双脚一直往后退,退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她果断地收起双腿,秋千向前飞去,离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转瞬又天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盛夏的晴天,天空很蓝,白云很白,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峦间遍布着形态各异的树木,一棵树木仿佛藏着一个故事。千千万万个神秘的故事吸引着卫莱,让她发自内心地想去山那边的世界看看。 夏风看到卫莱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心里发痒,它开始和她玩起游戏。它轻轻地抚动柳树的枝叶,让阳光穿过星星点点的缝隙洒在卫莱的头发上、脸上、脖颈上、身上、甚至是脚上。卫莱似乎发现了风的顽皮,她微笑着一次又一次荡高秋千,眯着眼睛欣赏柳树婀娜多姿的身影,感受阳光的温暖。 玩上了瘾的夏风让卫莱睁大眼睛看到自己的存在,送来了一阵甜美的麦香。果然,卫莱经不住这股香味的诱惑,好奇地睁开眼睛。 不远处的打麦场中堆放着乡亲们已经收割的麦子,有的被垛成尖尖的小山,有的被摆成“人”字形的长龙。 顿时,卫莱玩心大起,她从自制的秋千上下来,蹦蹦跳跳地朝那“人”字形的长龙走去。她向四周张望,确定偌大的打麦场只有她一个人后,她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像小狗一样爬进了“麦洞”,从这一头爬到那一头,从那一头爬到这一头,来回爬了两三次以后,她终于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她从“麦洞”里出来,敷衍地拍拍受伤和膝盖上的土,又把目光瞄准金黄色的小山。 她走到有4个她那么高的麦垛前面,仰视着最顶尖的那捆麦子,又露出了她那狡黠的笑容。随后,她学着大人的模样,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双手,抓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一捆麦子开始往上爬。 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芒的麦子似乎诚心跟卫莱过不去,每次她都爬到不到一半高的地方就滑下来了。这反倒激起了卫莱不服输的那股心气,越是爬不上去,她就越要往上爬!最后,也许是成捆的麦子不想再为难这个倔强的小女孩,也许是卫莱自己的努力,她终于爬到了麦垛的半腰。她用脚慢慢摸索,找了一个不会滑下去的落脚点,稍微歇口气。虽然她的整个身体都紧贴着麦垛,但是她仍然不忘转动脑袋欣赏四周的风景。 她看见风吹过麦田,掀起一阵又一阵波浪;她看见成片的玉米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绿色的迷人光芒;她看见苜蓿开出的紫色花朵点缀着层层梯田;她还看见邻居家的三叔头戴草帽手握镰刀朝打麦场走来…… 三叔的突然出现扰乱了卫莱的心神,为了不让他发现,卫莱开始快速向上爬,急得顾不上注意脚下。 “小莱,你在干什么?” 就在卫莱快要爬到最顶尖的时候,三叔的呵斥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慌了神,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坚硬的土地上,失去了意识。 卫莱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南房的炕上,祖母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天已经黑了,白炽灯发出的昏黄的光照亮了房间的角角落落,也照亮了岁月在祖母的脸上留下的沟壑和染白的头发。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祖母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用手揉了揉眼睛。然而,这不是她的错觉,祖母确实苍老了好多! “小莱,你醒啦!胳膊疼不疼?” 听到祖母这样说,卫莱才想起自己爬麦垛时摔到了地上。之后的事情她就没有印象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查看胳膊上的伤口。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成年人的胳膊! “奶奶……”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调皮!”祖母打断了卫莱的话,“趁我睡觉跑出去爬麦垛,结果摔断了胳膊!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爬那么高干嘛呀?” “我以为爬到麦垛的顶端就可以看见大山外面的世界。”卫莱不假思索地说。 “你这个傻孩子!想看外面的世界,就要好好读书,走出这穷山沟。你要对未来满怀希望。希望犹如黑暗中的星星,只有心中有希望,不管身在何处,都能看到闪耀的星空!” 卫莱刚想问祖母,为什么她要对自己满怀希望,希望又是什么。可是,祖母眨眼间就不见了! “奶奶,奶奶!” 正在熟睡的李念被卫莱声嘶力竭的喊声惊醒了,她赶紧动手摇醒了一脸痛苦的人。 “李念?你怎么在这里?”卫莱问一脸懵然地坐在床边的好友。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李念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哭笑不得地问眼神游离的人,“昨晚你喝醉了,我把你送回来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就陪了你一晚上。” “哦!”卫莱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躺在成都临时公寓的床上,而不是老家的炕上。 “你刚才做噩梦了,一直很痛苦地喊‘奶奶’。”李念说着拉开窗帘,阳光欢快地窜进来,房间多了一丝活力与生气。 “原来是梦。”卫莱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 “没什么。李念,谢谢你!” “哎呦喂!你可真懂礼貌!”李念戏谑道,“赶紧起床吧!再不起来,上班就要迟到了。” 卫莱听了李念的话,起床快速洗漱完毕,就和她一起出门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