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依制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昨夜须卜哲回到驿站后,恨不能将此人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副“大将军寻到好归宿”的欣慰模样,过分刺眼。
原本认定必是须卜哲见识浅陋,长孙义今日在顾府做客时便总想着等到顾衍下朝后亲自相看。
不料顾衍根本不曾归府,倒叫他白等一场。
眼下终于得见其人,纵然再不情愿,也得承认须卜哲确实并未妄语。
但长孙义还是微笑拒绝道:“大将军与在下相熟多年,驸马大人不必多礼。”
他有意加重“相熟多年”四字,微扬眼角。
顾衍眉间微动,虽不甚明显,亦被视作破绽。
感受到对方落在身前,挑衅意味十足的目光,顾衍终是不急不缓,收袖立定身形:“若非与世子情谊深厚,阿睦不会为世子娶妻之事深夜不寐。下官身为阿睦夫君,也当郑重以待。”
虽说成婚仅仅数日,但重睦已然发现,每每自己担心顾衍会被她身边粗野人士们误伤时,他总能先令对方倍感不适。
比起她走到哪儿都带着柄斧头,重睦不免失笑,对上顾衍略带疑惑之色,只踮脚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本宫看见顾卿方才觉得,多读书果然要比舞刀弄枪来得畅快。”
她今日发间簪了几朵红梅点缀,两人靠近时清香扑面而来,顾衍几乎是当下顿住脚步。
脑中再次空白,一时竟想不起要与她言说何物。
好在重睦并未察觉,已然收回目光看向长孙义:“人已见到,世子自可向父皇请命。”话毕停顿半秒,复而又道:“但若十二皇妹不应,还请世子勿要强迫。”
上一世顾衍关于联合边陲部落,趁渊梯势弱一劳永逸之奏章并未得到诸臣附议,所以库孙与周朝间交往也不似眼下这般亲厚。
大约寿峥八年,库孙便被渊梯所吞并。而长孙义直至自杀殉国,都不曾再次娶妻。
说来长孙义其实从未将求娶周朝皇室女当做外交手段,金堆玉砌出来的姑娘家,离家千里嫁到库孙,不习惯当地风土人情,亦难掩思乡苦闷,何必相互折磨。
此次亲自前来燕都,旁人都以为他是为两国邦交专程前来联姻。
实则他不过是想亲自看看,威名震慑渊梯草原的抚北大将军,所选男子究竟有何出众之处,竟能叫她抛却征伐渊梯大业,于年关云邕关逢乱频繁时回京成婚。
然而还未等库孙车马入住列国驿站,他便收到一封密信传书。
送信人是位年轻尚宫,有意打扮得低调朴素,依旧不难看出并非普通宫人身份。
堂堂大周公主私下约见异族男子,他本以为这世上除了某位大将军外再没有旁人做得出如此出格之举,不免好奇,前去相会。
虽戴着兜帽不曾露出面目,但重昭在两人坐定后便主动报上名姓,提出联姻之事:“世子既是来求亲,与其被郡主县主们敷衍搪塞,不如迎娶圣上亲女。身份之重,足以彰显我朝诚意。”
少女掷地有声,言辞恳切不失坚毅,所思所虑皆有理有据,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回拒之机。
但长孙义还是笑道:“库孙山高路远,或许十年方能归家一次。公主所求,在下不解。”
唯见重昭覆在桌面上的双手忽地握紧,后又缓缓松开:“燕都并非本宫之家。”
“公主年岁还轻,难免冲动。”长孙义闻言,只当她是习惯了舒坦日子偏生得闹腾些幺蛾子,不甘寂寞的性子:“嫁娶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没有家人相送,又如何成婚。”
在他看来,眼下不过小姑娘胡闹之举,被好生劝慰后自会知难而退。
谁知重昭沉默半晌,仍然倔强道:“母妃与八姐姐是本宫家人,足矣。”
她并不喜欢自己出生成长的这处四方宫城。
方德妃房中至今依旧放置着许多游记绘本,听锁辰宫里老嬷嬷所言,那是母妃少时钦慕之人所赠。
老嬷嬷并未明说那人是谁,可重昭曾在市井间见过有人贩卖望博居士所绘西疆与海外风貌,其间画风勾勒,笔力渲染,绝无可能认错。
她不愿重复母妃的一生,与所爱之人宫墙相隔,囿于内外朝利益连接,再无期待可言。
更不齿镇元帝为了贾昭仪将庞大帝国弃之不顾,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