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深宅藏娇(1 / 1)子时歌记首页

陆家大小姐病逝的消息传至京郊一处宅邸时,已是三日之后。    宅内,正是半上午的时候。底下的丫头婆子都在外头忙活午膳,抑或是打扫整理,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再往前瞧着,府内最深处的一处院落内,门前就两个看起来十分彪壮的男子门神似的守在外头。里院,一衣冠楚楚的蓝衣男子,正双手捧着药碗,极狼狈的蹲坐在寒风下吹得冰凉的石阶前。一张俊俏的脸在将近半个时辰的冬风下飒的通红。可手上的东西,却规规矩矩拿的十分端正。    “祖宗,药凉的差不多了。药不烫了……”    “姑奶奶……”    蓝衣男子苦着脸连叫了一大串儿,一时,房里头并没声响,蓝衣男子有些气急,鼓着腮帮子叫嚷道:“这是我的错吗!大冬天的,我上哪儿给你找桑葚果子去!”    房里良久的沉默,让蓝衣男子的怒气也渐渐被正月的寒风刮得无影无踪。终究委屈的撇了撇嘴,软了口气告饶:“行行行,不就是桑葚果子吗,咱吃!还能吃不起不成!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您要吃,我也上刀山下火海的给您弄去,行不行!你让我进去吧……”    “二姑娘哎,好心肠的二姑娘哎,见不得人受苦受难的二姑娘哎……”    外头的人报丧似的不停地嚷嚷着,房内执了本书安稳坐在椅子上的黑衣男子,一双看不清多余神情的眼睛看向几尺外,躺在铺了厚毛垫子的木榻上,假寐着窝在被里只露了个头的女子,淡淡道:“差不多了。”    女子的沉默,让黑衣男子不觉蹙了眉头,轻声续道:“你有不如意的,只管拿底下的人撒泼出气就是。摔杯子打碗的,也没人管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女子懒懒的睁了眼。惨白消瘦的面下,两颊略凹了进去,墨黑色的眸子显得了无神色。从困顿到清醒又是片刻,外头的人声音早渐渐虚弱了下去。    “他是人。”女子的嗓音,与她清秀的模样儿不符的沙哑,一字一顿艰难的开口:“底下的人就不是人了?”    男子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你向来心疼底下的人。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他?”    女子好笑:“我要是心疼他,你乐意?他可是唐家的人。”    男子想了想:“嗯,是不乐意。”    女子闻言,眉眼一挑,只冲着一旁立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应了一句,忙掀了帘子,躬身请外头那位少爷进来。    蓝衣男子得令,惨白着脸冻得直抖索,却不敢耽误片刻,连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颠颠的进了屋:“祖宗,我说……”    方才在外头,那寒风吹着,这会儿屋里又是下了死劲的暖和。一冷一热的,蓝衣男子只觉得鼻头一痒。一个喷嚏刚要打出来,躺在榻上的女子只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蓝衣男子生生就看着人家,给硬瘪了回去,眼眶通红的捧着药碗递到女子跟前:“姑娘,温度刚好,不凉不热,您快喝吧。”    女子半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并没接过来。只是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手边的矮桌,待男子放下之后,才又端了过来,蹙着眉头看向一旁的侍女。那侍女见状,也不多话。俯身上前拿过药碗,转头便走了出去。    这边方松了口气,凑着暖炉子捂热乎些了的蓝衣男子见状,愣了愣,指着门前的方向叫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忘了。今天,不喝这个。大夫换药了。”女子毫无血色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鄙夷而又玩味。    蓝衣男子当即跳了起来,刚想说话,一旁始终垂着头看书的黑衣男子轻声道:“好了唐祈,别闹了。坐下。”    那个被唤为唐祈的蓝衣男子闻言,虽不服气,鼓着腮帮子踌躇了一下,竟真的怏怏的坐了下来。    黑衣男子冷瞄了他一眼,将放在手边的账目递了过去,说道:“我听说,近来有几个铺子,不大太平?船上运送的从老宅那边来的布匹,从前也时有损耗的。近日,好像亏损比前儿更重了些。”    “铺子那儿,都是些小事儿。只是……”唐祈正色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转头看向歪靠在竹椅子上,抱着被子的一角,又开始昏昏欲睡的女人。    黑衣男子没抬眼皮,轻轻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轻不重的说道:“说下去。”    “嗯。”唐祈正色了几分,声音放低了一些:“只是,原先这从老宅那边来的货,都是由傅大少爷监管的。现如今傅大少爷他……不大方便,所以换了人的。这人,原先并不做这个,怕是有的事情,还不大了解。因而,多有纰漏。”    黑衣男子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记得,从前有个跟着傅大少的小厮,时常与他两边跑,人看着也机灵。找生手,不如找熟的。现如今他主子有事儿,想来,若是找他去,该是无妨。你若是得空,回去张罗一下。”    “可是,他熟没错儿。这有利也有弊。那个小厮我知道,从来都是跟着傅大少的,是傅大少的人,但现下傅大少这般,就怕他……”    “不碍事儿,他不敢。”黑衣男子淡淡打断。    唐祈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那我这就回去就张罗。”    “嗯。”    一时二人无话,唐祈余光却本能的瞄看去那边,正对着半下午的阳光,细细瞧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的仔细的人,像是并没听见这头说话似的。唐祈笑了笑,抬起头正对上意味不明看着自己的黑衣男子,轻咳了一声,挠了挠头皮起身说:“府里头还有一大堆事儿呢,我就先回去了。”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垂着眼皮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册,没说话,也没有一同要走的意思。    唐祈混笑着,大步走到此时又换了只手细看的女子面前,玩味道:“你就这么看,还能看出个饽饽来?”    唐祈见她只不满的瞥了自己一眼,笑了笑才又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改日我再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带你喜欢的吃食,可好?”    女子闻言,眼睛一亮,看向唐祈的神色显然温和了许多,轻嗯了一声,便不慌不忙的,抬高了瘦得快摸得清骨头上纹路的手。待到唐祈微笑着极自然的顺势拉住了,她才靠着他的力气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晃悠悠的转头从身后的柜子上取了只锦盒,递了过去,艰难沙哑的开口道:“给,斯瑶。生辰。”    唐祈愣了愣,随即正对上女子因为他的反应,显然开始不耐烦的样子,连忙接上手,深深看了女子一眼点头道:“嗯,知道了。”    “就说,你送的。”女子垂着眼皮,淡淡补了一句。    “好。”    唐祈沉着神色疾步出了府时,已是半下午的时候。这里荒郊野岭的,并没什么人烟。唐祈冲着外头抬轿的人,说了声走吧,待到起了轿,方才将夹在手中的那个沉甸甸的锦盒拿出来。    唐祈自知,斯瑶生辰在六月,方至了暑气的时候。现下,早已是寒冬,哪里就来的生辰了。想来她如今再糊涂,与斯瑶这么些年熟稔的光景,不会忘了的。    唐祈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锦盒。    锦盒里是个沉香木刻雕的屏风,木上刻得是花园子里头几位执了扇的美人儿图,鼻子眼儿都很是细致,上头还镶了各色珠石,显然价值不菲的样子。    唐祈念及前几日,她出手极阔绰的将前朝官制的花瓶打发给厨子里的丫头装菜,又将那白玉的盘子丢了给底下的人,一同扔色子玩。想来就这么七七八八的,陆老大外宅里的宝贝东西,也该被她摔的摔,送的送,丢了个干净。就忍不住发笑。    他蹙眉细瞧着,屏风上,是再普通不过的画样,并看不出什么玩意儿来。只是当唐祈翻过背面,再看向那屏风上刻着的字的时候,笑意僵在嘴角,再提不起来。    房内,黑衣男子合了手中的账本时,方是半刻之后。他抬头看向依旧躺在榻上的那个女人,正翘着兰花指,忙着将他从外头穿了来的貂毛披风上的毛,极细心地一根根拔了,扔在地上。到后来,怕是有些不大乐意了,索性执了一旁篮子里的剪刀,哼哧哼哧一下刀就是一大撮子。    黑衣男子想到这袍子的价钱,就忍不住蹙了眉头,心中暗暗一叹。恐怕就是她半上午时,可了劲儿洒出去,说是要喂小鸟的极品大红袍,十斤百斤也换不来。    “下回,给你带那件狐皮的,可好?”他站起身踱到她跟前,笑道:“那毛长些,比这个好绞。”    女子仰起头笑了起来,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好看?”    “嗯,好看。”男子刚硬的眉眼一软,点了点头。    女子闻言,猛然间失了笑意,似乎并没什么兴趣。随手就将袍子连着剪子,与那地上的碎毛渣子丢在一处,闭着眼睛,又将自己裹着被子窝了进去。    “困了?”男子有些无奈,帮她将被子掖了掖,一边说道:“我听说你早上把药都倒了,饭也不大爱吃。你若是不喜欢这个厨子的菜式,我再给你换。只是药,是为了你好,不能任性。还是得喝的。嗯?”    女子并没言语,还是方才淡淡的模样儿。男子硬了几分口气,再说:“你是只愿意,跟唐祈一人说话。还是说,你跟谁都能说得上,只与我说不上?”    男子微微蹙了眉头,面对面前这个女人始终的无动于衷,他伸手猛地将榻上的人,拽住她的胳膊拉了起来:“陆安歌,我不该恨我。你该恨的人,此时安安稳稳的在傅府里头,美女在怀,日日笙歌的,高兴着呢。我救了你,你该谢谢我才是。”    陆安歌缓缓的转过头,婉转柔和的口气:“谢谢。”    男子见状,不怒反笑,咬牙道:“陆安歌我告诉你,你不必摆了这副脸来看给我看。我不管你怎么作都好。药倒了就再煮,饭不吃我就让人硬塞到你嘴里。我既是让你活了,就没有叫你再死的道理。你觉得我救你是居心叵测,我不否认,我也从不做那无用功的事儿。所以我好生劝你,该喝药喝药,该吃饭吃饭。其余的,我不管你。但是如果你再想要死,自然也可以。不过你最好死的远一点,让我找不到你。否则,你死一次,我救你一次。我就不信……你还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对自己狠一次心。”    陆安歌琥珀色的眸子刚睡醒似的看了男子半晌,才忽然皱了一张脸,咕哝道:“疼。”    他一愣,徐徐扯了笑意:“你还知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