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踏上蓬莱岛的土地的那一刻,朱棠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凛冽豪气,九死不悔却又无限悲凉。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道友这边请。”一名身着白衣的蓬莱弟子从空中御剑而下,对众人行礼道。这少年白衣猎猎,很有几分世家风范。 蓬莱这边早就知道今日海会上会来个大人物,所以早早派了弟子在岸边等候,恰恰就是昨日被师弟拖去逛听潮城花灯会的绛鸿生。 绛鸿生在城中带着师弟和小螃蟹玩了半夜,将小螃蟹送回了家,又御剑带着李梵回了门派,然后便被掌门指派来接待客人,想到李梵此时正在卧房内呼呼大睡,自己却要受苦受累,内心叫苦不迭,师兄真是不好当啊! 秋典见绛鸿生稳稳站在剑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看绛鸿生的衣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弟子而已,但是修为却是不凡,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刚刚在这个草包人间公主这吃了亏,又见蓬莱一个普通弟子修为都那么高,心中很受打击。 朱棠皱了皱眉,她认出了绛鸿生,就是这双讨人厌的眼睛盯着她看,无名火起,想要挖了这双眼睛。修斓不动声色地挡住她,对绛鸿生行礼道:“小道长有劳,在下平宁国师,这位便是慕尚公主。” 绛鸿生心中一惊,显然认出了朱棠,朱棠露出一个微笑,微微屈身行了个礼,绛鸿生从朱棠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再联想到昨晚花灯会上看到的朱棠那个阴冷沉寂的眼神,心中不寒而栗。 “请小道长带路。”朱棠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笑道:“这两位是秋水门的仙长,因为属下不知分寸弄坏了仙长的船,海上风大,不得两人御剑,所以同舟而来,请小道长安排一下。” 绛鸿生本来以为秋昭秋典二人是慕尚公主的随从,没想到竟是秋水门的人,便立刻叫了一名师妹过来。 朱棠这番话,用了“仙长”这样的尊称,却道出秋家兄妹被弄破了船,御剑又不精的情况,非常讽刺。秋昭气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得一跺脚,跟着前来接引的蓬莱弟子走了。 接下来这一路上,朱棠都表现的像是个正常的人间十几岁的天真少女,还带着些富贵皇家养出来的娇憨,让绛鸿生又一次怀疑起自己来,看朱棠言笑晏晏的样子,绛鸿生心中生出了些妄自揣测他人的愧疚来。 想要参加蓬莱海会试炼,成为蓬莱的门生,首先要通过三道大试,一道文试,考察文思策略,一道武试,考验天赋灵脉,这两关如果都合格,那么接下来便要接受第三关平分秋色的试炼了。 朱棠的文书辞赋都是季竹教的,通过文试自然不在话下,武试虽然有些难度,但是因为是入门弟子的考核,目的不是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况且这具身体的修行天分很高,所以不必太过在意,只得费心的只有第三道试炼的平分秋色了。 文试在午后开始,场地定在气宗大殿前的广场上,露天摆了上百张窄案,供文试所用。 秋日的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文,确实考验才思敏捷和耐心。朱棠领了编号,走进文试场地,修斓等作为随从,要在场外等候。 朱棠环视四周,有些意外,她知道蓬莱海会对于参加者的身份不做要求,来者皆是客,可是她没想到秋昭竟然不是来参观海会,而是来应试的。 秋水门什么时候需要把嫡系弟子送到别派修行了? 秋昭也看到了朱棠,故作高傲地昂起头,一脸的不屑一顾。 “幼稚。”朱棠可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觉得很是无聊。 文试的考题很是简单,一共三张试卷,第一张是默写经论,第二张是命题论述,第三张是空白的。 前两张朱棠都很快写完了,为了防止自己的笔迹被师父认出来,朱棠换了字体,到第三张纸的时候,却有一丝恍惚。 这张纸看起来是上好的洒金宣纸,实际上是施有法术的,朱棠已经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孩,她伸出手指轻轻一抚,宣纸上淡淡的咒文脉络便浮现出来。 朱棠觉得一阵风在耳边窃窃私语,提起笔时,又回到了六十年前自己还未死去的时候,在绣阁中,看父亲走得远了,便偷偷将笔墨拿出,一边背书,一边用银簪拨弄跳动的烛焰,带着满心的欢喜还有永远不会用尽的耐心,向夜空中遥遥一望,然后提笔写下晦涩的诗句。 银簪寂寞拨烛焰,留得孤灯好待人。 虫鸣声在孤身一人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冷清,如果时间隔的够久,那么连曾经都会变得陌生。 朱棠仿佛做了个极短的梦,忽然间醒来,却如同隔世。她这才明白,这蓬莱对于弟子修行天赋的考核其实是从文试就开始的,试卷的纸上有入眠的简单法术,考验的便是毅力,场上已经有不少少年少女趴在案上睡得昏昏沉沉,低头看自己的试卷时,那张洒金的纸上是她在半睡半醒之时题下的词: 落雪无踪,桃源梦里殊成蜃。便韶光任,踏碎琼何忍。 镜揽青云,眷夜风织恨。霜一枕,广寒应问,可趁相思寸。 都怪自己在梦里只想着遣词造句,居然真的提笔写在了试卷上,就在朱棠犹豫要不要将这张纸毁尸灭迹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朱棠面前,拿起了那张试卷。 如果刚才的梦像是一个幻境,那么此时此刻也更像是痴心妄想所致的幻梦。那只手修长白净,指节分明如同劲竹,那只手的主人一身白色衣衫,轻袍缓带,背着一柄长剑。 那张神色清冷的容颜,让人一不小心便沦陷在了那双眼睛里,朱棠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静止不动了,时间仿佛停止,管他什么听潮海会,管他什么蓬莱秋水,都不敌他这一眼万年。 “如今人间的女孩,也可以读书了吗?”季竹看完了朱棠的词,又拿起她的前两张试卷,开口说道。 这两张试卷笔迹工整,可称上等,才思敏捷,行文流畅,只是论述观点还显稚嫩,不算是将相之才,而第三张纸上写的词却自带一股钟灵毓秀之气,季竹不禁对这个女孩另眼相看。 “师父,这位就是人间的慕尚公主了。”绛鸿生站在季竹身后道。 朱棠还沉浸在与季竹重逢带来的既欢喜又沉重的复杂情绪中,被绛鸿生唤了好几声,终于缓过神来,面上带着几分潮红,压抑着内心的狂喜,道:“尚儿见过季仙师,初见仙师天人风姿,不免为之心折,失礼之处望仙师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