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朱家的那个小女儿,是个怪人,好好的女儿家,非要念书识字,结果被她父亲打了一顿在祠堂里关了三天,忽然就变乖了,整日呆在绣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与人多言语,但是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似乎是傻了,绣花女红做的一般,也不多用功练习,整日对着春风秋月花花草草念些别人听不懂的诗句,邻里都惋惜,可惜了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相貌也清秀,可惜是个傻的。 "折棠捣作胭脂色,覆盏闻得茉莉香。" 少女伏在绣阁的花案上,百无聊赖,对着烛影摇红,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这绣阁简单雅致,虽然比不得官宦人家,但自有小家碧玉的清秀。这少女穿着简单素色长裙曳地,首饰只戴了一朵玉珠花,正值豆蔻年华,面庞白净,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年纪。虽然还带着三分稚气,但举手投足已见少女身段的亭亭玉立,少女站起身,裙摆上绣了大片水红色的海棠花,虽然针线不够精致,但是那种热烈的盛放之景,任是无情也动人。 凉风习习,撩起少女额前的碎发,带过来缕缕阁楼下水榭中的莲香。如此雅致,倒适合吟诗作对,赏风弄月。 "怎么还不来呀。"少女单手托腮,等的百无聊赖,拔了簪子一下一下去戳灯花,地上的影子在烛焰的跳动中明明灭灭。 绣阁的门忽的开了,一个白衣道人在月色中衣衫凛凛携风而至,关上门的瞬间抬手放出一个结界禁制,这间绣阁在结界中的状况便不会被外界知晓。 “师父!”少女猛地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季竹,惊喜得弄翻了凳子,起身相迎。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却还是不够稳重,像个小孩子,季竹无奈一笑,道:“小棠,我来了。” 朱棠可怜巴巴的扯着季竹的袖子,道:“师父师父好师父,你可总算想起来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傻徒儿了,让徒儿好等啊!” “莫要撒娇。”季竹将朱棠手里的袖子不动声色的扯回来,在桌边坐下,问道:“我前日教你的文章,可记熟了?” 三年前朱府门前一见,朱棠叫了季竹一声师父,从那以后,季竹便留在这个地方,每隔几日便来绣阁中,教朱棠读书写字,吟诗作赋。朱棠是个聪明且勤奋的女孩,倒也不辜负季竹苦心教导。 朱棠从床底下抱出一捆书卷,在案上展开了给季竹看,书卷上是朱棠的字,临的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师父,你看呀,我是不是有进步?” 季竹翻看了一下,觉得朱棠的字是写得好了很多,虽然算不上绝佳,但是在她这个年龄来讲已经不错,看朱棠站在一边,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讨赏的乖巧样子,假装生气道:“笔力轻浮,沉稳不足,一看就是没有认真听我的话,不知道你写字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哪有呀!徒儿很努力的!徒儿满心里想的都是师父呢!”朱棠分辩道,十分委屈。 季竹摸了摸朱棠的脑袋,笑道:“折棠捣作胭脂色,覆盏闻得茉莉香,诗倒是做得不错,只是好好的海棠花,为什么要折呢?” 朱棠见师父不生气,恢复了神气,摇头晃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 季竹不置可否,问道:“你父亲还是不许你读书么?” “是呀!”朱棠鼓着腮帮子瞪起眼睛,颇为不满:“他把我的字帖烧了,还请了婶子来教我绣花,扎的我手都疼了。”朱棠可怜兮兮的伸出手指,举到季竹面前:“师父,你看呀!” 季竹无奈,道:“好了,师父给你吹吹。”季竹眼神一瞟,不经意间看到朱棠后颈肩膀上衣服遮挡不住的红痕,一看就是荆条打的,不许她读书,只怕不仅仅是绣花扎疼手指那么简单。 “师父真厉害,吹一下就不疼了!”朱棠笑嘻嘻收回手指,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真是个傻徒儿。季竹看着朱棠,叹了口气道:“你父亲似乎想给你订一门婚事,我去看了,那家家境还不错,只是人平庸了些,比较务实,你向来聪明,想来嫁过去也不会受苦。” 朱棠的眼神黯淡下来,道:“师父,徒儿不愿。” “我教出来的徒儿,普通人自然是配不上的,只是身在红尘,如何免俗?”季竹叹息道。 “师父,徒儿不愿……”朱棠的眼睛中已见了潋滟的水色。 “别哭啊小棠。人各有命,师父也不能做太多。想来你也知道,师父就要离开了。”季竹在人间已经滞留三载,也该回去了,他从世外而来,本不该干预红尘事,但是他看不懂红尘,总觉得会有例外,浅尝辄止。 “师父,师父……徒儿舍不得……”朱棠喃喃道。 “小棠,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想必猜到了我的来历,你并非我唯一的弟子,我实在顾不得那么多,切莫贪心啊。”季竹正色道。 朱棠努力忍着泪水,不想让季竹看到。那句“徒儿就是想贪心一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早知师父不属于这里,早晚有分别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朱棠哽咽起来,跪在季竹面前,膝行几步,道:“师父是仙人,百年弹指一瞬,怕是徒儿等到白发苍苍,都不能再见师父一面。” 季竹将朱棠扶起,安慰道:“我这一去,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我答应你,得空了便回来看你。” “师父,不能带徒儿一起走吗?徒儿……徒儿不愿在这尘世一辈子做一个普通人!”朱棠忽的抬起头,眼神坚毅,掷地有声。 季竹却摇摇头,道:“你父母尚在,怎能弃之不顾。况且你并无仙缘,生来就是这红尘客,何必强求往方外之地,执念太深必入魔障。” “师父!”朱棠急的快要哭出来,忽然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师父可是觉得徒儿愚笨?”朱棠双手结了个印,抬手一挥,将季竹进来时设下的简单结界化解,只是她能力有限,结印手势虽然标准,破解屏障却极为吃力。 季竹颇为意外,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朱棠却没有回答,呼吸微微急促,只是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季竹。这个极为简单的法术,三年来她看了无数次,早就将师父的每一个手势都烂熟于心。 屏障打开,夜风忽的灌进了绣阁,帷幔飞舞,夜风如水。季竹打开门,走了出去,唤来一柄飞剑,没有回头,低声道:“小棠,对不起。” 朱棠追出去,只见一道流光渐远,再不见那人身影,庭院中花月依旧,正待春风,可是入眼看来,皆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