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白水无情覆,茫茫似雪痕。 雪落下来的时候,总是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是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都会被当成现实。山中不知岁月,梦中草色常青。她站在路的尽头的那棵树下望了很久,久到那片红枫最终还是没有敌过寒风的冷冽,悠悠飘落,一点一点褪去颜色变得憔悴,落在那条一望到底的山路上,化为尘土。 第一章 冬日里人间的清晨总是带有朦朦胧胧而又触手可及的烟火气,就像路边的早点铺子打开了热气腾腾的笼屉盖子,白气腾起来,在屋檐上散了。走街串巷的货郎扯起了一天中的第一声吆喝,伴随着的还有寺院里悠远的钟声,明明有声音,却让人觉得分外安逸,可能这便是动中有静的境界吧。 寺庙前扫地的老僧人远远望见那从远处而来的负剑的年轻道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他的神情似是认识此人却又无比疏离,像是旧识问好,又像是陌生人对话,有些刻意又无比自然,双手合十道:“仙师从何处来,又欲往何处?” 季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回了一礼道:“从蓬莱山来,往人间去。” 季竹隐去了背上的仙剑,身着布衣道袍,不掩满身风尘仆仆,走在人群中,走过大街小巷,走进了人间,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云游道人。 深深的小巷中,青石的路面已经被行人的鞋底磨平,被岁月侵蚀的白墙黛瓦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朱府的大门旁,植了一棵颇有年头的李树,此时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应该是主人家觉得树枝太难看,在上边系了些鲜艳的碎花布,可是这有心之人个子却应该不是很高,花布只分布在较低的树枝上。 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台阶下玩耍,手中拿着糖葫芦,吃的嘴边都是糖渣。 女孩身后这院子挺大,但气派并不像什么高门大户,门楣上的牌匾上书的“朱府”二字有些风骨,却也颇为陈旧,应是祖上曾发迹过,后来败落了。 这女孩倒是生得玉雪可爱,穿着半新不旧的夹袄,也掩盖不了这女孩眉眼间的灵气。季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时一个年龄大一些的男孩跑过来,对女孩道:“小棠,我上次教你念了诗,你该把糖葫芦给我了。” 这个叫做朱棠的女孩恋恋不舍的把糖葫芦递给男孩,细声细语的道:“王胖小,你上次说要教我写字呢。” 王胖小眼珠一转,道:“你爹快要过寿了,我就教你写几个字给他贺寿吧!” 王胖小折了一段树枝,撅着李树下那冻的发硬的泥土,在地上写了“为老不尊”四个大字,道:“这四个字念为老不尊,是年龄不大却受人尊重的意思,你爹看了一定高兴。” 朱棠当了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道:“谢谢王胖小哥哥。” 季竹眉头一皱,走过去训斥道:“哪里来的小子,年纪轻轻,心术不正,也敢误人子弟?” 季竹虽然长相年轻,但是不苟言笑,此时周身气质冷若冰霜,那小男孩只觉得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觉得比学堂里吹胡子瞪眼的的老夫子还要可怕,吓得连忙跑了。 那女孩却丝毫不怕他,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季竹,如同纯净的潭水,倒影着天空。 季竹抬脚踩在那男孩用树枝划拉出来的丑字上,对朱棠道:“他在骗你,你莫要信他,以后不要跟他一起玩了。” 朱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仍是抬着脸痴痴望着季竹,季竹叹了口气,问道:“我问你,你想读书么?” “想啊!做梦都想!”朱棠的眼神亮晶晶的,转瞬间又黯淡下来:“可是爹爹说学堂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凡人总是这样迂腐。 季竹心中有些不快,上前一步,叩响了朱府的大门。 朱棠的父亲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身着棉袍,面有愁苦之色,相由心生,想来困守祖业也是生活颇为不易。 季竹开门见山:“朱先生,令嫒天资聪慧,我有意收她为徒,教她读书识字。” 朱棠的父亲沉思片刻,道:“多谢道长好意,小门小户,请不起西席。” “无需报酬。”季竹摇摇头。 “女孩子懂得太多,要么红颜薄命,要么红颜祸水。老夫只想让女儿一生平安顺遂,烦请道长另择别处去吧。”朱棠的父亲沉吟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话说的没什么余地,已然是下了逐客令。 季竹走出门来,看那女孩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小树枝,照着门上的牌匾,一笔一划写着“朱”字,一脸天真,小小的背影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执拗。 天资不错,在凡人中算得中上,可惜生错了人家。凡人多盼着自家孩子聪明伶俐,这家的人有个聪明的女儿,却怕她成为红颜祸水,甘心让她愚昧无知地度过这一生,在季竹看来,真是岂有此理。 季竹走过去,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朱棠,海棠花的棠。”女孩细声细语,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季竹。 季竹在台阶上坐下来,握住朱棠拿着树枝的手,在女孩用树枝划拉出来的“朱”字的旁边写下一个“棠”字,道:“这是你的名字。” 朱棠很是欢喜,将那一笔一划都记下来,心中揣摩了一下,也写下了一个“棠”字,连着写了很个“棠”字,她握着树枝的手很是用力,几乎要将那树枝拗断。 “小棠多谢先生,小棠会写自己名字了!”朱棠连连道谢,眼中似乎有星光在一闪一闪。 季竹却愧对这女孩的感谢,叹了口气道:“对不起了小姑娘,我尽力了,我想教你更多,可是我们却没有师徒缘分。” 说罢起身拂了拂衣摆,便要离去,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师父!” 转过身一看,朱棠追了上来,季竹走路很快,这小女孩身量尚小,跑着追上来很是吃力。那样一双剔透的眼睛里满是祈求,这个看起来瘦弱又怯懦的小女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季竹喊道:“小棠想要拜师,小棠想要读书识字!求师父不要放弃小棠!” 季竹忽然心中不忍,走过来摸了摸朱棠的头,道:“既然如此,你叫我一声师父,那我就陪你三年吧。” 雪纷纷落下来,落在女孩的睫毛上,那女孩却似乎丝毫不觉得冷,踮起脚尖伸手似乎想挡住雪花,不让雪花落在师父的身上,却够不到师父的肩膀。 朱棠笑起来:“师父你蹲下来一点呀,小棠给你挡雪。” 季竹心中一动,将朱棠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中。 金风玉露一相逢,做想做的事,谁管到底是不是人间呢!那时的季竹还算是年轻,避世修炼的百年还未完全磨灭他的少年心性,他把这一切的相遇都归结于缘。 “小棠,师父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