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轮红日从大漠东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半梦半醒间,它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将孕育了一整晚的热量撒向大地,撒向这广阔无垠的荒漠戈壁。
寒夜的冷意尚未驱散完全,南雪城驻防议事堂内,却已是甲胄满座,济济一堂。
沧骊王朝延续前朝的建制,州下设郡,郡下是县,一层一层,有条不紊,搭建出一个政通人和、等级森严的沧骊盛世。沧骊以武建国,以文兴邦,州郡通常都是文官执政,而这南雪城却是个例外,因为地处偏远,又比邻炎漠王朝这等虎狼之国,所以自太祖建国起,便使边境的重要城池以武官掌权,不遗余力地想要使自己辛苦打下的天下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但凡事有利便有弊,如此种种,方造就南雪城这般情况。
何解一身戎装,正襟危坐于中间高座之上,南雪城校尉以上的武将皆分列两侧入座,一任武将皆是一个神情,诧异与惊恐并存,有的甚至还有一丝遮掩不住的胆怯。
而使这当家做主的众武将,不约而同地表现出这个神情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被押解在地的江元柏,罪恶滔天,如今事情已经败露,即使在场人中,曾是他的故交好友乃至同谋,如今也只能是噤若寒蝉,目光躲闪,唯恐受到一丝一缕的牵连。
其二则是门庭之外昂首站立的一衣衫褴褛、目光坚毅的男子,他们对此人也并不陌生,因为这个人曾经的事迹直到如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鸦雀无声的议事堂,等待着一个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嘿嘿,大帅,这么一早召集大伙来此,究竟是所谓何事啊?”
坐立不安的秦凯在心里斗争了一番后,终于下定决心,手撑扶手从椅子上站起,一脸憨笑地拱手,顺带着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江元柏,道:“还有......还有他这是犯什么事了么?”
何解剑眉轻挑,沉默半晌后,方用一口满是讥讽的语调说道:“秦将军镇守这南雪城时日也不短了,当真一点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和本帅装糊涂,兜圈子?!”
秦凯陡地一惊,面沉如水,脸上渗出一层冷汗,颤巍巍地回声道:“大帅......末将真的不知......还请大帅示下......”
何解一听此话,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桌椅,猛地一拍,暴喝道:“大胆,身为南雪城镇守大将,世袭伯爵,承受国恩,本该恪尽职守,却如此不作为。”
“对麾下之人的所作所为也毫不约束,本帅留你何用?!
”
说到激动处,何解眼神似钩,锋芒逼人,死死地盯着秦凯。
在此威仪之下,秦凯慌作一团,木然地跪倒在地上想要叩拜,可这肚子实在是太大,竟无法如愿,只得哭丧着脸说道:“大帅开恩啊,大帅,末将......末将玩忽职守,本该重判重罚。”
“可如今大战在即,而且......请大帅念及我祖父的......我祖父的情面,饶末将一命,还请将军许末将戴罪立功已报大帅之恩。”
何解本就对这有辱先辈遗德的不肖子孙不屑一顾,如今又听到这毫无男儿气概的言论,愤然道:“放肆!秦老将军一生所向无匹,怎么就会生出你这等软骨头出来!”
“还看秦老将军的情面?你但凡有你祖父一半的气概,这南雪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秦凯虽然无能,却也懂得廉耻,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免觉得脸上挂不住。
“大帅说的是,可末将......末将实在不知这事情原委。”
秦凯又朝着一旁的江元柏喊道:“老江,不不不,江元柏!”
“你他娘的到底犯了什么事?还不求大帅开恩,若是晚了,谁也救不了你了。”
跪在地上的江元柏只是苦笑一声,便没了下文。
何解本就是想要杀鸡儆猴,看秦凯如此低三下四地求饶,也就不再为难与他,朝秦凯眯眯眼冷淡道:“你当真不知?!”
“末将确实不知,还请大帅明鉴!”
“末将此言若有假,甘愿受罚!”
何解死死地盯着秦凯,眸中精光四溢,引得秦凯不胜惶恐。
不多时,何解不耐烦地说道:“江元柏劫掠民女,搜刮民脂,杀良充公,祸乱军纪。”
何解越说越气,终是难抑心中怒火,站起身来手指江元柏,道:“江参军,你可认罪?”
江元柏自知人证物证俱在,早已是穷途末路,在劫难逃,索性全部认下,也省得翻来覆去地盘问,白吃一些苦头。
秦凯愣愣地,肥大的脑袋在何解和江元柏之间来回摆动,定了定神方说道:“老江,呸,江元柏,这些都是你干的?我把你当兄弟,把大小事务尽数交给你处理,这些就是你给我整的?!”
江元柏斜瞥了一眼秦凯,讥笑道:“秦将军,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便了,可你也不想想,我不去捞点银子,怎么供你整天笙歌艳舞,纸醉钱迷的逍遥日子?”
秦凯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发自肺
腑的想要抽江元柏几个嘴巴子解解气,可纵使他再不懂事,也还是分得清场合的。
秦凯稍微平息了恼怒的心境,朝着何解说道:“大帅,不要听这厮胡搅蛮缠,他这是想要拉个垫背的。”
秦凯突然眼睛一闪,小声嘀咕道:“难不成还真要搭上我祖父的名声么?”
何解当然知道秦凯的小心思,心里不无感慨,富不过三代倒真的是至理名言,也知道大战在即,不宜牵涉过多,如果整得人心惶惶,反倒是事与愿违。
一番思索之后,何解咳嗽一声道:“本帅当然知道其中缘由,江元柏既已认罪,立斩!”
何解的这一决定使得在场众将大惊失色,却又不敢言语,不敢求情,只有秦凯猛地看了一眼心灰意冷的江元柏,脸上堆满了惋惜与不舍,又朝着何解看去,可何解坚定的目光让他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也只得作罢。
江元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两位士卒从议事堂拖了出去,期间没有发出一言一语。
何解注视着远去的江元柏,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伸手指向了议事堂外,语气变得温柔许多,道:“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