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感觉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周围依稀有跳跃的光亮。 那应该是火光。 等等,干草,火光? 自己不是睡在客栈的床榻上吗? 他想坐起身来,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发觉全身酸软无力,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十分困难。 心中有隐隐的不安。他不敢轻举妄动,默默运功,让体内真气游走于全身经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全身的无力感终于慢慢消弭于无形,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排排栅栏,地上铺满了干草,而自己,正躺在栅栏里的干草上。 这是,地牢? 他猛然坐起,发现飞雪躺在旁边不远处,双目紧闭,昏睡未醒。 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果然,佩剑已经被人收走了。 现在他敢肯定的是,他们被人算计了。 躺在客栈的床榻上休息,却被人运到了这里,一路颠簸,自己竟一丝意识也无。他思绪电转,随即恍然大悟: 是了,是熏香!龙延香里掺了迷香,难怪味道如此浓烈! 连忙凑到飞雪身边,用力推了推她,试图将她叫醒。飞雪悠悠醒转,睁眼看到江麟焦急的面庞。 “江公子,怎么是你?”飞雪喃喃,随即也和江麟刚醒来时一样,发觉自己不能坐起,看了看周围,诧然,“这是哪里?” 江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把手扣在她腕处脉门,将真气从脉门处注入,随后将她扶起,这才缓缓开口,告诉她发生的一切。 飞雪猛然一惊。 “我们现在身处险境,必须找机会脱身。”江麟揣度了一下,缓缓道,“他们置我于死地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不会即刻除掉你,因此他们对你的看管会相对疏松。一会儿脱身的关键,在于你,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时机。” “为什么他们会杀你而不会杀我?”飞雪不解,问道。 “因为你对他们有用。”江麟简单回答,随即苦笑。 是的,骆国国君派人将他们二人抓来此处,于他,是因为他是前朝的储君,沧延的复国者,梦华的眼中钉。杀了他,把他的项上人头交给梦华,梦华的国君会大大奖赏骆王,骆国就此一步登天。 而于她,则是因为她是望月宫的人。 “千年玉兰,性阴,生于山中阴湿处,千年方开,开而不败,实为灵药至宝。纯阴之人方可摘取,否则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离开沧延城的前一晚,他在书房查到了关于千年玉兰的记载,又从梦华皇宫的探子那里得到情报,说望月宫宫主的门徒被派往明洞山取千年玉兰,才拟定下这个计划。 千年玉兰纯阴之人方可摘取,而望月宫的人,恰恰都是纯阴之人。 望月宫以术法立派,传承千年。镇派术法其性极阴,纯阴之人方能修行。因此千年来,派中从宫主至门下弟子,均为纯阴女子。 而江麟,就是想利用飞雪摘取千年玉兰,才故意在陌城城外的驿馆等她,让手下亲信扮成商旅,醉酒调戏,自己再出手相救,从而和她搭上话,让自己与她同行。 然后,在她摘下玉兰之后,除掉她,稀世珍宝自然而然就落到自己手里。 玉兰各国势在必得。他深知此行危险重重,料到路上必遇到各国阻截,却没料到雪柳客栈——沧延在骆国安插的暗哨,会背叛沧延,投靠骆国。 此行走漏了风声,他们二人便落入了事先设好的圈套。 飞雪却对方才江麟的回答不明所以,欲要再问,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带着几个狱卒走了过来,走到二人面前,停下。 “醒了?”那人悠悠开口,“姑娘可算是醒了,你对我们来说可是很重要呢!”随后吩咐身后几个狱卒,“女的带走,男的拖出去杀了!” 杀了?飞雪一惊,顾不上去思忖为何江麟预料得如此之准,手伸向腰间,蓝绫顿时延展开来。这条蓝绫看上去不过是一根普通的腰带,且被飞雪收于腰带里侧,所以并没有被当做利器搜走。 倏忽间,身穿官服的人和几个狱卒隔着栅栏摔倒了一片。 江麟不禁无奈:这个丫头,让她找准时机再动手,结果她现在就出手了。还在里面关着呢,至少要等他们把门打开再动手吧! 他终于知道了望月宫宫主派她执行此次任务的原因: 这个宫主的门徒,未来掌门之位的继承者,只怕历练之后方可坐稳那把交椅吧。 来不及多想,他对飞雪道:“把钥匙拿过来。” 飞雪手中蓝绫探出,末端一卷,钥匙便到了江麟手中。 打开牢门,两人急忙往外冲。生怕那些人追过来,脚上一刻也不敢停。不知跑了多久,眼看到了地牢的出口,却还没有听到他们追来的声音,江麟暗自惊诧:这么久还没有追来,也没有喊人的声音,显然是方才那一击被打得神志不清,才会那么安静。这个丫头,看似柔弱,其实这么厉害。大争之世,才人辈出,的确不可貌相。 思忖间,飞雪已经打开了地牢的大门,解决了外面的守卫。 “去寝宫。”江麟看看漆黑的天幕,吩咐。脚尖一挑,侍卫掉落在自己脚边的佩剑便落在手中。 “什么?”飞雪不明所以。 “找一个宫人,问出寝殿的方位,去寝宫。”江麟来不及解释,再次断然吩咐。 这时,有一行宫女提着灯,从拐角处走出,向他们迎面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宫女还没有看清对面来人的脸,便感到腰间被一物缠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提上半空,天旋地转后摔倒在来人面前。 “呀!”后边的宫女被突如而来的袭击吓到,一片惊叫。 “别叫!”江麟握紧手中的剑,眼中杀气渐涌,“再叫就杀了你们!”随即用剑抵着摔倒宫女的咽喉,“骆王的寝宫在哪里?” 冷月下,冰刃折射出微微的冷光,一如此时江麟的眼神。 宫女吓得说不出话来,抬手颤抖着指向东北方向。 随后,腰间被松开的瞬间,两个人影闪出了自己的视线。 摔倒的宫女还没有从恐惧中反应过来,那两人就已经跑远。 “君上,夜色已深,尽早就寝吧,明晨还要早朝呢!”寝宫内,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千娇百媚,“有臣妾侍寝,还愁您的失眠病症不好?” “爱妃说的是。”骆国国君笑道,端过妾妃手中的汤,喝了一口,“吴昭仪,你的手艺真是比以往更精湛了!" “君上说笑了。我的手艺怎么能和御膳房相比?要说厨艺,骆国只怕没有人能和君上的御膳房” 话还没说完,窗外闪进两个人影,随后,在吴昭仪惊诧的玉颜前,一把剑架在了骆国国君的颈上。 “骆王,”江麟缓缓开口,“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江麟?”骆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蓝袍公子,没想到他会从地牢里逃出,来到这里。 旁边的吴昭仪吓得花容失色,欲要大叫,但看到江麟投向她的冰冷眼神,随即噤若寒蝉。 那种眼神,那种凛冽杀气,那种杀气中流露出的残忍,此人要真动了杀心,自己哪还有命在? 这时,骆王注意到江麟的目光已从自己身上移开,趁他不注意,迅速抽出腰间宝剑,隔开江麟横在颈间的剑。 正要出招将江麟逼退,唤人救驾,手中冰刃却被软物卷走,“叮”的一声没入墙壁。 骆王这才注意到江麟身边的少女,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丝绫上,顿时诧然一惊,紧紧盯着那条蓝色丝绸,竟是再也挪不开视线。 “这是,这是”他惊讶地喃喃,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镇定心神,向吴昭仪道,“你先退下。” “可是,君上”吴昭仪喃喃,看了看满眼杀气的江麟和出手凌厉的飞雪,生怕他们会对骆王有任何不测,一时不敢离开。 “不用担心我,你先退下。还有,不要惊动羽林军。”骆王挥了挥手,说道。 待吴昭仪退下,骆王用询问的眼光将飞雪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立刻由满脸疑问变成惊讶万分,郑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条幽兰腰带又是从何而来?” “我叫飞雪,这条腰带是我师傅给我的。”飞雪诧然,“ 你怎么知道这件软兵的名字?” “你师傅是谁?告诉我!”听到了飞雪的回答,骆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改以往一国之君的镇定从容,失态喊道。 飞雪吓了一跳,低了低头,然后道:“我师傅是望月宫的现任宫主,公孙瑾。” 听到这个名字,骆王顿觉脑中一记惊雷响起。那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他怔愣着,竟是忘了江麟手中的剑还架在自己脖子上,身子在震惊中微微前倾,利刃立即在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 而骆王竟仿佛没有觉察,只是闭了闭眼,勉力让心绪平复。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开口:“你走吧。” 飞雪一惊,随即满脸疑惑:他把他们二人抓来,现在居然又要放他们走? “换上宫人的衣服,拿着我的令牌,从正门走。”骆王看出了飞雪的不解,重复道。然后将腰间令牌解下,抛给飞雪。 虽然不知骆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飞雪听到骆王说要放她走,也不再多想,拿着令牌,拉过江麟就往门外走去。 “他不能走。”刚走两步,却听到身后骆王严肃的声音传来,“你可以走,但他必须留下。” “为什么?”飞雪不解,问。 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正色道:“你可知他为什么要和你同路?” 飞雪讶然,心想不过是恰好同路,一路上可以互相照应而已,这又有什么可说的? 怔愣间,却没有注意到旁边江麟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 骆王见飞雪不说话,便继续道:“你可知他的身份?他是前朝的储君,沧延的复国少主——大名鼎鼎的江麟江振天。千年玉兰千年开一次花,为稀世珍宝,各方势力都想得到,而此花只有纯阴之人方可摘取,所以他利用你,等你将花采下后就当场除掉你,不留后患。”说完,冷冷盯着江麟,“我说的没错吧,江少主?” 江麟默然,不置可否。 飞雪辩驳:“可他说他家是梦华亲王,褫夺封号后成为商贾!” “别傻了。”骆王叹了口气,“他岂能将真实身份告知与你?傻丫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不要一味地相信别人。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就不会有今天了。”说话的语气,竟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飞雪恍然大悟。她缓缓低下头,沉默不语。许久,仿佛心中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抬起头,一字一字道:“放他走。” “什么?”骆王骇然,万万没有想到飞雪会在知晓真相后说出这三个字。 “ 放他走。”飞雪再次道,眼神竟是少有的决然,没有一丝犹豫。 骆王看到飞雪那样的眼神,思忖片刻,也不多问,肃然:“好,我让他走。但是,你想好了,他对于你来说是个隐患,他很可能杀了你。你眼前的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拿到玉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想好了。”飞雪断然答道,“该怎么做,我心中自有分寸,还请骆王放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