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又一份的证据送到她面前,最具冲击力的还是报纸上的那张车毁人亡的图片。 图片上救护人员从车里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者,她反射性地用手挡住眼睛,即使血遮住伤者半边脸,她仍旧一眼认出那就是阿衍。 她倒在地上,耳边听到世界坍塌的声音。 她紧紧地捂住耳朵,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要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纪遥林碰她,她触电般地躲开。他再跟她讲话,她像受了惊的动物似的逃回卧室里。 纪遥林不知她现在是什么状况,不敢再去刺激她。 大约过了几分钟,突然卧室的门被扯开。 她手里拿着签证,身上背着背包,像一阵风一样冲出来。 纪遥林上前拦她被她的急速撞了一个趔趄。 他忙抓住她:“你要干什么?” 她甩开他,柔弱的身躯力气竟大得出奇。 纪遥林追在她身后:“他已经不在了,消失了,就算你去苏格瑞也见不到他。 ” 她猛然停下来,狠狠地瞪着纪遥林,像要生吃了他似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凭什么你说不在他就不在?你表面是他的朋友谁知道背后是不是敌人我和你更是才见过几面而已,你有什么理由不骗我” 纪遥林道:“我一个人可以骗你,新闻报道不可能骗你,我手里这一堆的证据不可能骗你。前段时间他不能接你电话并不是因为做实验,而是他一直在抢救没有办法接你的电话。” 她用尖叫斩断他的喋喋不休,劈手夺过他手里的证据一张张撕得粉碎。 “我不接受,不承认,不允许。除非我亲眼看到 ,否则任何人拿出任何证据我都不会相信。他跟我保证过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他保证了就不会食言,我凭什么要相信别人而不相信他!” 温存疯狂的状态令纪遥林惊心。 “你现在不能出去,你先冷静一下。 ” 温存已经不知道冷静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她要立刻去机场,立刻去苏格瑞,立刻见到阿衍。 阿衍还在苏格瑞做实验,任何人都不可以推翻这个事实。 等到了苏格瑞,她要不顾一切冲进实验抱紧他,跟他讲话,听他心跳,用她所有的知觉来证明纪遥林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下午四五点钟是出租车司机换车的时间,她在路边一次又一次挥手,出租车却总是视而不见地从她面前滑过。 情急之下她冲进滚滚车流里,想要强行拦一辆车。 一路跟在后面的纪遥林大惊失色,冲进车流里强行拽她回安全地带。 她不住地挣扎着:“你放开我,我的护照。” 护照在挣扎间不小心掉在马路上,被接连不断的车子碾压带跑,她追着护照,几次想要冲进去抢出来都被纪遥林拦下。 纪遥林一下也不敢放开她,她失魂落魄模样还没到机场就会被车撞死。 他对着不断冲马路挣扎的她大喊:“我理解你一下子无法接受事实的心情,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去一趟苏格瑞就改变。” 她猛地回头在他手上咬一口,血流出来,她恨恨地骂道:“苍蝇,小人,赶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交警。” 通常四五点钟的时候街上的交警也会多起来。 她不等纪遥林做出反应就开始大喊,路上的行人纷纷向他们侧目,远处好像真的有位穿制服的交警向他们走来。 纪遥林心知不可能阻拦住她了,大声喊道:“我带你去。” 纪遥林接连喊了几句,她才渐渐停止挣扎。 纪遥林又道:“你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知道他葬在什么地方。” 前方红灯,车流缓了下来,纪遥林放开她到马路中间捡护照。 纪遥林的一句我知道他葬在什么地方如同一把利刃插进她的胸膛里,她双腿发软,倒在路边,全身上下再无一丝力气。 报纸上的可怕画面像个张牙舞爪的黑衣厉鬼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她想要摆脱,抬头看向远方,结果她眼中的远方也变成车祸现场,急救声哭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她全身都在发抖,双手哆哆嗦嗦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胸膛更是闷得喘不过气。她用力呼吸,却好像连人类应该怎么呼吸都忘却。 四面八方的车祸现场变成一个漩涡,她被吸进漩涡里,头晕目眩。 几天后,苏格瑞莱奇市,一个阴雨连绵的墓地。 纪遥林说莱奇是阿衍父母留学相爱的地方,也是阿衍出生的地方,所以他按照阿衍的遗愿葬他在这里。 温存皱着眉站在墓碑前,墓碑上有阿衍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笑容温暖平和,是他最寻常时候的模样。 纪遥林站她旁边,他正对着墓碑说着什么,她听着纪遥林说话,看着纪遥林放一捧白菊在墓碑前,又看着纪遥林一个人对着墓碑洒泪。 周围又是风又是雨又是鸦叫,气氛属于悲伤凄凉,她的身体也就配合着气氛落了几滴泪。 落泪尽管落泪,因为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她心里便没有任何悲伤。 真实是什么? 真实是清晨她抱着被子不肯起床的时候他温柔地吻醒她。 真实是黄昏暮色,她煮好热腾腾的饭菜摆上餐桌,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他回家。 真实是他们才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不到半个小时就又红着脸双手互握着道歉。 真实是他们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在一起争论谁先死谁后死,最后决定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不要让谁难过。 她脑海中过去生活的点滴、未来生活的期望才是真实,而眼前这一坐石头堆的坟墓它算什么! 不过是一场虚幻,而她仅仅是个配合虚幻演出的演员。 她不肯入戏,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虚幻的戏剧结束之后,一切都会回归原位。 天黑了,她和纪遥林一起回到旅馆。 她吃东西,洗澡,躺床上睡觉。 分针走过一圈又一圈,她没有丝毫睡意。 她在心里劝自己,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没有睡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深夜寂静,钟表的滴答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神经上,她在烦扰中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一开始她的烦扰不过是个豌豆大小的疑惑,后来越演越烈,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她用力捶着脑袋,终于想起没做的事情是去找阿衍。 是了,她想要去找阿衍,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她去拜祭了他的坟墓,奇怪吧,活生生的一个人居然会有坟墓。 然而她要通过什么方式告诉阿衍这件怪事呢? 她习惯性地拨手机,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手机打不通,接下来她要怎么联系? 她可以去找他,他好像是在苏格瑞,可是她好像也在苏格瑞。 头渐渐疼起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用力揉着脑袋以减轻疼痛,她实在是太笨了,连一个能够联系到他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睡一会儿吧,也许睡一会儿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不久又睁开,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改变。 是梦魇吧,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被困在了梦中。 没有人叫醒她,她自己要怎么从梦里醒过来? 她狠命地掐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她真是可笑,梦里怎么会有痛感。 她大声地呼喊阿衍,希望梦外的阿衍听到能够把她叫醒,结果她喊了很久都没有得一丝回应。 失去阿衍的梦令她越来越怕,她更怕自己永远陷在梦里不能醒。 她在恐惧中翻出一瓶安眠药,或许只要狠狠地长睡一觉再醒来时就能彻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