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的来日方长当夜就叫我做了噩梦。 梦里他勾唇笑着,顶着一张惊为天人的俊脸轻巧巧对着我的脸吹气,“舒灵均,我们来日方长。” 当时我就尖叫着从榻上一骨碌坐起,死命摇着睡眼朦胧的舒小米,满面惊慌着道:“舒小米!我们得快点搬家!” 舒小米仍像是在睡梦中未醒,奶声很是含糊:“……搬去哪?” “随便去哪!不在这就行了!” 不然我实在很难想象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子什么时候回来找我算账,毕竟被一只陌生鸟喷一脸口水确实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 “唔……” “快走啊快走啊快走啊!不然他会回来喷我一脸口水的!!!” 舒小米总算醒过神来,很是嫌弃地推开我:“舒灵均,没有哪位皇子会像你一样满脑子想着喷口水报复别人。再说鹓雏族的那位殿下已是十分明理,你屡次三番地顶撞,他没罚你已是大赦,又怎会像常鸟一样小肚鸡肠?” 我对他的倒戈很是愤怒,立即就拍着掌准备收拾行李离家出走,这货却竟然全程冷脸看我把他的鞋子也装走,简直称得上无情无义。 “舒小米!你为什么不拦我!” 灰毛绒裹着的小娃娃脸色僵硬,不语。 “你的鞋也不要了吗!” 舒小米淡淡:“舒灵均,我与你相处千年之久,但凡你做过的决定,可曾有一次与我相商?你徙巢百次,每次都因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就吵吵着搬家,彼时我年幼不知事,便也罢了。可现下把我送到禽鹤观修行的是你,要我抛弃一切修行的也是你,你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 舒小米早慧到五岁就进入叛逆青春期的事情,让我很是发愁。 这小秃鸟打小向来没什么主意,我说往东他决计不会往西,可这回在两方相不知的状况下见着了生父,竟仿佛被激发了骨血禀性,举止行动、甚至气息风度,皆同顾夜白很有些神似。 我这样想着,脑中不自觉便把那白嫩嫩的娃娃脸和鹓雏族皇子顾夜白的样貌叠加在一起,越想便越有些心虚。 只是舒小米的身世,我是万不能相告于他二人中的任一个的。 早在千年我便已受其亲人叮嘱,万不可将这孩子的身份暴露,否则必引禽鸟妖界风云。 彼时我还料想不通,只当这话全是放屁,可后来一想到他娘低贱的种族身份,竟然攀上凤族支系的鹓雏族唯一的皇子,生出了个混血的小杂种继承皇位,确实也觉得这话很说不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鹓雏族的那一点儿八卦。 盘古大神劈开混沌造天地的时候,凤族作为最早诞生的神鸟,随其分化的气息而生,理所应当便成为了百鸟之王。可那时禽类神识懵懂,传宗接代不分什么种族等级,只看生育数量不看质量,这就让床上异常勇猛的鹓雏族祖宗顺利得到了凤族赏识,被封为禽鸟界元老的同时也被允许和凤族联姻,自此鹓雏族便也成了有凤血的鸟族分支。 可逮着就上取来的功绩,除了让鹓雏族权势宽大,并没对鹓雏后族的生育带来什么好的影响。兴许是之前祖宗们的网子撒得太广,负得有情鸟多到老天都看不下去,大手一挥就让鹓雏族自第三代开始只产独子。 全种族的血统只能一代单传的后果就是鹓雏族从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迅速缩水成了百鸟小支队,甚至一度严重到了血脉断传的地步。 凭着能干夺得权势的种族一夜间变得不能干了,就很容易遭鸟非议。于是鹓雏族的祖宗们想方设法地开枝散叶,纷纷努力将自己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教育成精虫上脑的皇族,而小鹓雏皇子们刚修成形就会被要求成亲,并在有生之年以日入的高频一个接一个地纳妾,不为别的,就为争一口“我们鹓雏族很能生”的气。 正所谓梧桐招凤,树大招风,本来鹓雏一族单传的血脉就已十分薄弱,顾夜白身为第二十三代鹓雏族单传皇子,还背着皇族偷偷在外头和野鸡生下了第二十四代单传的杂种小皇子,这等事关一族兴亡的八卦要是不慎传了出去,恐怕鹓雏族一干操心他人生育的皇族们会乱成一锅粥,不过我想在那之前,仅八百年就已化形的舒小米怕要先一步死在别的雌鸟儿的肚皮上——毕竟这两步一摔的货,实在看不出身上哪点有很能干的迹象啊。 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将此事想得透烂,更将守护舒小米的秘密视作保卫其贞操的大事,一面想到顾夜白没事就可能会跑来喷我一脸口水对我施以报复,一面便怀着更加悲壮的心情留在禽鹤观以护舒小米周全。 事实证明那日我的噩梦并非毫无依据,因为在打发掉那对倒霉舅侄的第二日,顾夜白就神清气爽地上门来找我喝茶了。 “今日惠风和畅,舒兄的表情却怎么如此阴郁?” 你抢了我的白菅软榻占着我的白玉醴杯吃着我的上好麦糖,我能不阴郁吗能不阴郁吗能不阴郁吗!! “恩?舒兄,怎地不说话?” “啊?恩恩……您说得是,您说得都是……” 我一把将第三百四十八期仙魅美男录盖到脸上,索性靠在树干上装死,心里一面盼望着舒小米早早下学救我于水火之间,一面暗忖这男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还是少点儿话少点儿事比较安全。 “哗”。 用来盖脸的书没挨着一会儿就被掀开了,明媚阳光下,皮肤白皙到几乎要和光线混合到一起的罪魁祸首似笑非笑着拎起书望向我:“——仙魅界十八个不得不知的斯文败类小白脸故事?” “……”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色亡,我舒灵均虽然没什么节操,但也很是有底线的!这厮不巧自发地撞上门来,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殿下,实不相瞒,此书乃在下已故之母留给我的遗物,此书如同吾命。还请殿下莫要玩笑,快些把书还给我。”义正言辞,怒目而视。 “恩……?” 那货单手托腮发出了一句很没诚意的疑问,接着道:“第三百四十八刊……己亥年五月初五出。那令堂的逝日不是在昨日?舒兄还在这里同我扯谎不回去发丧没问题吗?” “……” 我若无其事地作仰天吹哨状,实则心虚得很。 “呵呵,我倒不知道,舒兄堂堂五尺男儿,竟然也好这一口……真是与众不同。” 他这就夸得我很不好意思了,虽然我也知道我很是出类拔萃,但做鸟毕竟要谦虚嘛,于是我答:“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呵呵。” 顾夜白又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忽然便拿着书向我递了过来,“既然此书对你如此重要,我便不强留了,省得惹舒兄厌烦。” “哪里,怎么会!”我面上堆着笑,刚接到册子的一角,却没能用力扯得动。 “舒兄不是在想在下现在就很惹人厌了吧?”顾夜白也笑眯眯着道。 “呃??!!哪、哪有!!” 他凑了过来,俊俏面容依旧和缓,却骇了我一身鸡皮疙瘩:“舒兄,你的手已经开始抖了哦。” “啊,啊哈哈哈哈哈!!话、话不相瞒!我、我本来就有痉挛症症哦哦!!” 手腕上猛地多了一只掌,那掌地主人接着道:“是吗?那么,你的结巴也是天生带来的?” “没、没错!” 他沉声呵呵地笑,整个身子往我这一贴,直接两臂一扣直接就将我锁在怀里:“慌什么?你不是最喜欢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吗?怎么?看到书上的美男可以,到了我这里就不可以了么?” “呃……呃……”血气上涌,血气上涌。 “顾某自以为也长了一张算合得上舒兄胃口的脸,脾性嘛……也能勉强算得上斯文败类。” “……”勉强什么呀勉强,你就是!你简直比斯文败类还衣冠禽兽啊啊啊! “呵。”这货轻悄悄地在我耳边哈了一口气,很是魅惑地道:“舒兄看我如何?” “……” 想我舒灵均混迹妖界六千八百三十五年,什么样的美色皮囊没见过?这厮却竟妄图以美□□惑我,所行所举实在蠢得透。 “不、不行!” “……” 他楞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想到我的意念竟如此坚定,于是连带着用劲儿锁住我的臂都有几分卸力。 “……如何不行?” 这厮贴在我面上说话,害得我的白眼都翻得很不利索,“我我我是男的呀!!!” 耳边传来一阵有磁性的低笑,震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像要蹿了位,“这么巧?我也是。” 而后他接着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世人常对龙阳报以不解之意,舒兄这种丝毫不遮掩畏惧的点儿倒是很让人喜欢。我虽本非龙阳之好,但看在舒兄的面子上,也可勉强一试,舒兄——你看如何?” “我……” “恩?” “我就这么有魅力???” “……” “我的娘!我竟有魅力到把鹓雏族皇子掰弯了,这可怎么是好啊呜呜呜……” “……” 他这番舍己为人的发言实在叫我感动得要哭,这便更加铁了心决定不能让恋慕我的男人断子绝孙,于是立刻双手抓住他环在我腰上的爪子,朝着他的方向转过了身,异常深情地望着他:“殿下!!” “……什么?” “您贵为储君之身,万不可因沉迷于在下的魅力而自甘堕落啊!您可是要致力为鹓雏族开枝散叶的种鸟啊!!” “……” “所以,请您答应我,一定要快点忘了我,找只好鸟好好结婚生子,好吗!!” “……” 许是我的言语恳彻,顾夜白也一脸难以言喻地悄然将我望着,我二人执手相立着深情凝固了好一阵,终于有个清脆奶声很是愤怒地插了进来—— “——舒灵均,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