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夏,天上红彤彤的日头还未落山。 衣尚右手撑着伞,左手抱着鼓鼓囊囊的东西,走在大街上。 她是衣将军的大女儿——衣玉姚的丫鬟。 她的半边脸,已经被晒得生疼,这边的大小姐也正是烦躁:“衣尚!伞打歪了!走快些!” 衣尚连忙正了正身子。 天气太热,衣玉姚不愿坐在憋闷的轿子里,宁愿自己走着。 好容易到了衣府,衣玉姚唤她去拎洗澡水。 “唉。”衣尚放下东西,甩甩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愁眉苦脸的干了起来。 明知道天气热,大小姐还非要往外跑,她就不明白了,这街有这么好逛?她每次都累的半死。 衣尚今年正是二八年华,一十六岁,比衣玉姚小了两岁,在这衣府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原因嘛,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娘。 衣尚的娘曾是衣将军的二夫人,衣尚的出生,是衣将军头顶上永远摘不下去的,那顶极绿的帽子。 因她不是衣将军亲生的。 二夫人嫁进将军府只有两日,衣将军便受了皇令去打仗。 等一年的仗打完,回来以后,衣将军愕然的发现,自个儿的二夫人,手里居然抱着个奶娃娃。 那时老夫人还在世,她对自己的孙子孙女最是上心,成天好吃好喝的往二夫人这边送。 只是,衣将军是个性情耿直的将军,打一眼见着了二夫人,憋着嗓子颤抖着手喊出一句:“你我未曾做那洞房之事,哪里来的孩子?!” 这句话,让边上的丫鬟婆子惊得纷纷丢了手里的物事。 让赶来瞧自己宝贝孙女的老夫人头一歪,昏了过去。 二夫人和孩子便被软禁起来,她也不为自己辩解,就那么枯坐着。 衣将军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也未来得及阻止,这丑事便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将军府,飞遍了皇城,飞遍了整个昭国。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威风八面的衣将军,被自己的二夫人,戴了绿帽,且生下了个野种。 衣将军让人看尽了笑话,气不过,拿了随身带的刀,对准二夫人的心脏,闭上眼,扎了进去。 二夫人吭也未吭,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然后,刀尖又对准襁褓里的娃娃,他还未闭眼,突然看见这娃娃对着自己咧嘴笑了,那笑容万分可爱。 衣将军的心软了软,叹了口气,终是将剑放下了。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他心里也承认,自己对美丽贤淑的二夫人,还是很喜欢的。 这孩子,便是衣尚。 衣家的丫鬟,向来是要被冠上主人的姓氏。 那日衣将军第一次抱起衣尚,瞅见她脖子里戴着个金锁,便拿出瞧了瞧,见那上面刻着一个‘尚’字。 心道这大概是二夫人为孩子取得名儿,于是,就叫了‘衣尚’。 衣尚自小,便被教着如何做好一个丫鬟。 她也算是个聪明的,浆洗缝补,伺候穿衣,生火烧饭,样样做的好。 八岁那年,便被大夫人要过来,做了衣玉姚的贴身丫鬟。 如今府上只有大夫人一位,孩子也只有衣玉姚一个,老夫人宠着,衣将军惯着,过的很是舒坦。 十六年来,大夫人的肚皮,丝毫没有鼓起来的迹象,但衣将军已发誓不会再娶。 自从二夫人那事出来以后,他再也丢不起人了。 三年前老夫人病逝,这府里,大夫人可以横着走。 她做梦都要笑醒,这也多亏了衣尚的娘,因此她对衣尚,没有太过苛刻。 - 待夏日的焦躁退下去,衣玉姚出府便频繁起来。 她不喜成日闷在府里,衣将军也没有将她当作大家闺秀来养,只要她开心,一切都顺着。 她没少带着衣尚爬高上低、摸狗捞鱼。 到了中秋节这天,一大早衣尚便伺候着衣玉姚起床,每年这个时候,她们都会去逛庙会。 两人做了简单的打扮,身后跟着四个侍卫,向着庙会走去。 一路上买了许多吃食,把衣尚压的苦叫连连:“小姐,吃不完就不要买这么多嘛。” 衣玉姚停下兴奋的步子,往她怀里瞄了瞄,“唔,是有些多了,咱们找个地方,分着吃了吧,你拿不动,就让他们帮忙……” 还未说完,她看见后面跟着的四个侍卫怀里也是塞得满满,便拍拍手,道:“咱们上昭清河去。” 昭清河在晚上,将会是一片欢腾。 这里一向是拜月祈福的地方,白日里人还不多,他们在河岸边找了个平坦些的地方,铺了块布,将吃食放在上面。 衣玉姚总有吃不完的东西,穿不完的衣,她倒也不扔,全拿出来给自己的属下。 一直歇到下午,衣玉姚仍是不愿回去,她要再转一会儿。 刚起身,见到河面上,驶着一叶小船。 船上没有艄公,只有一人,身着白衣,侧身坐在船头,分不清男女。 这样的船竟然驶得挺快,而且正往这边行来。 几人好奇,便驻足看着。 待行的近了,衣玉姚和衣尚的眼睛,都冒起粉红色的桃心来。 只见那如玉的男子,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河面。 衣玉姚忍不住道:“竟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阿尚,你说是不是?” 没有听到应声,她转过头来,看到了衣尚一脸花痴的表情。 她的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为了看个男人,自己喊她都不知道回应? 衣玉姚心里的怒火,蹭蹭蹭的冒了出来,吼道:“衣尚!!!” 衣尚猛然惊醒,瞅见衣玉姚的臭脸,知道自己犯了错事,连忙低下头,心内骂道,都怪那个男人生的太好看。 这么一段时间,那男子已到了岸边。 直到船帮碰到了岸,男子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抬起脸,当先看到两人笑容过大的脸,要说出口的话被噎了一下。 “两、两位小姐,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声音柔和有磁性,像他的长相一样,绝对让人忘不了。 衣玉姚道:“这里是皇城呀,公子想必不是昭国人士吧?” 昭国人哪能不知道皇城呢。 “皇城?呵呵,一时不查,居然行了这么远,打扰了。” 男子说完,只见那小船竟然慢慢的在掉头。 衣玉姚正在心内矜持,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挽留。 正想着,有只手从自己眼前伸了过去,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袖。 “这位公子,别忙着走呀,既然初到这里,何不好好赏赏风景?” 是衣尚的声音。 衣玉姚倒也松了口气,也不怪衣尚自作主张,只盼着这公子答应。 男子先是皱眉看了看袖上的那只手,接着客气道:“不了。” 意思是你可以松手了。 衣尚哪里肯罢休,只拿一双期待的眼看着他。 男子不耐烦,船猛地向里一行。 那只手并未像预想那样松开,反倒是手的主人被拖下了水。 衣尚本想扑到船上的,谁知船行的距离太远,她只能扑腾在了水里。 这一回,男子倒是留了下来。 衣尚是因为他才落得水,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被捞上岸后,衣尚站在地上,低头拧着湿漉漉的裙摆。 现在已经入秋,不过天气不算太冷,衣尚只感觉稍微有点冷,别的也没什么。 衣玉姚道:“我是衣将军的女儿,敢问公子名姓?在何处安家?” 男子道:“我名风尹,家在远处,真是对不住这位姑娘了,我陪些银子吧。” 衣玉姚闻言,挪步到衣尚身后,往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衣尚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立时会意,开始装模作样。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生生止住了风尹掏银子的手。 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被他拖下水的姑娘,此时正一手撑腰一手捂腹,满脸痛苦。 他暗叫一声不好,莫不是将人家的旧疾给引出来了? 接下来,他帮着把衣尚送进医馆,看着大夫又是诊脉又是忙活,不知不觉,天已全黑了。 侍卫回将军府取了顶轿子,来接她们回去。 大夫说,是落水后寒气入体,比较严重。 风尹心里狐疑,但他不精此道,只得帮着付了诊金。 衣玉姚抹着泪,说衣尚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若是有个什么事端,不知该如何向爹娘交代。 因为衣尚穿的是衣玉姚的旧衣服,且她长的不错,风尹头昏脑涨间,也未仔细的分出个主仆来。 当下又保证,明日一定会到将军府去赔罪。 衣玉姚这才心满意足。 看着风尹走后,衣玉姚将银子赏给大夫,道:“做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