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庭禄没去李玉洁那里,不过帮她攥豆馅回来的张淑芬说,李玉洁的蒸饽饽帘子的“堵头”坏掉了一个卯子,没修又不好意思请木匠打一个,只能将就着用软帘儿蒸豆包。赵庭禄嗯嗯地应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见丈夫这个姿态,张淑芬不满地说:
“跟你说话呢,别嗯啊的,没舌头啊?”赵庭禄见她这样就,答应道:
“你怎么个意思?”
张淑芬说:“咱不是用新堵头了吗?你把那个旧的拿去给她安上。别看是旧的,也才用二年,刷一刷跟新的一样。一个女的跟半拉寡妇似的,看着挺让人可怜的。”
赵庭禄依了妻子的吩咐,拿着那七成新的堵头,慢条斯理地去了李玉洁家里。此时正是下午的两点多钟,太阳已西斜,就快落山了。
两片木板的底侧面被刨成弧面再与两根削得棱角分明的木条卯榫相接就成了蒸屉的托堵,上面铺绑秫秸杆串成的帘子,再剪成圆形,自制的用来蒸食品的炊具便大功告成。这个沿袭了百几十年的炊具发明者已不可考,将大黄米淘洗后磨成面再发酵包成豆包的做法始于何年也无从知晓,一切都有其传承,传自上一代再传给下一代。
被赵庭禄擦洗得干净的托堵拿去交与李玉洁时,他看见了她的眼睛里好像润泽过的葡萄一般晶莹地闪着光。
才四点刚过,外面漆黑下来。这些时日是夜长昼短的阶段,往后便是白日渐长。
早饭过后,李玉洁借的帘子都斜立在外面,一架梯子担在两条板凳上,做冻豆包之用。屋子里已收拾利落,攥好的豆馅装在盆里,整齐地摆在地上,都用报纸苫着。
“我老嫂咋没过来呢?”李玉洁问。可她没等赵庭禄回答,又说,“我攥的的豆馅又紧实又匀溜,老好了。”
赵庭禄听李玉洁夸自己的媳妇,不禁有一点得意,就说:“我们家张淑芬干啥像啥,就有一样不好,厉害,跟小辣椒似的。”
炕上蒙面缸的被已掀去,缸口敞着,里面有酸香扑出。魏景中说:
“发两个个了,都淌出来了。李玉洁今今早搋一遍了,下午二点多又搋了一遍,她劲小,缸底没搋上来。”
他们正说话时,陆续的几个小姑娘进来,都洗了手坐到炕上。赵庭禄拎起八仙桌子放到炕上,道:
“先包着,等他们来咱们都包完了,不给他们饭吃。”
他说话时,故意挤眉弄眼的,逗笑了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她咯咯地笑着站起身,从缸里揪出一小块儿面来,在桌子上反复擦拭,于是那块面就慢慢的变得灰黑油污。扔掉那块面后,她又揪出一块面来再擦拭。
张淑芬和两个妇女叽叽嘎嘎的进屋后,两端搭在炕沿与凳子上的秫秸帘子已摆了大半豆包。
李玉洁今天晚上特意换了一百瓦的灯泡,为的是让这屋子更明亮。她期望今晚不要停电,能顺顺当当的把豆包包完。
除了那个那张八仙桌外,张淑芬和后来的几个姑娘媳妇儿,围坐在另一张小饭桌旁,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媳妇抠扯着堆在桌子上的面问:
“这是谁发的面呢?不硬不软正相应。”
赵庭禄没有回答,张淑芬快嘴说道:“我们家赵庭禄发的呀。”
张淑芬有点骄傲,但他不知道此时赵庭露心里正有一点儿小尴尬小窘迫,他不愿意让人把自己和李玉洁联系起来,不想让人知道他帮李玉洁做事情。所以他故意岔开话题道:
“四队老王家那面子发了两宿也没发。”
他的话引起了先前那个矮胖的姑娘快意的兴趣,说:“他们家呀,他家老娘们儿可仔细了,舍不得烧,那屋子跟冰房似的。三队高大着急干啥都抢先,人家苞米碴子还没伐呢,他先把米淘了。也是,你看看日子啊,找个瞎子瞎子掐算掐算,没有!他把米淘完了还没打呢,忽拉下子停电了。高大着急真着急了,就把米噌地撇炕上去了,说这得热乎着,别等电来了米再凉喽。跟盼儿女似的把电盼来了,就打面子吧。这家什稀罕宝似的打完了也发完了,等把包好的豆包蒸出来一看,哎呀妈呀通红,跟钢球似的,哈哈哈……”
说话的那个矮胖的姑娘,左手捏着面右手握豆馅,神采飞扬的模样让人忍俊不住。
几个小媳妇姑娘们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谁也没注意四生子进了屋坐在炕上面缸旁。四生子不知是为那个姑娘所动,还是为故事所用,竟哈哈地大笑起来。四生子的膛音浑厚饱满,所以在一片欢笑声中,人们的都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四生子见这么多人齐齐的看,他不禁忸怩起来红头涨脸。他向缸里看了一下说:
“都抠出一半了,再抠就见底了。”
“四,不能说见底了、没了这样的话,得说还有一大缸呢。”张淑芬笑道。
本想遮掩自己窘迫的四生子愈加窘迫,就手足无措的抓耳朵又轻挠腮帮子。
“四,跟我抬一个帘子。”
赵庭禄的话让四生子得以解脱,他很快地起身再两步跨到摆满了光亮豆包的秫秸帘子旁,猫腰单手托举另一只手把扶着帘子的边沿以作稳定。赵庭禄问:
“咱俩抬吧,你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