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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央下山来时,褚怿人在树下,屈着一条长腿大喇喇坐着,垂在地上的手勾扯着纤纤细草。

日影西斜,绿荫后挪,一片金辉打在他身上,映得那轮廓半明半昧,散漫又粗糙。

容央看一眼那脸,越看越觉暴殄天物,目光四转,发现周遭并无谢京人影。

心念起伏,容央上前道:“谢虞侯这病症,看来不轻啊。”

褚怿早知她来,此刻一双眼放在她脸上,似是而非:“的确不轻。”

容央对上那黑沉沉的眼,鬼使神差,心跳竟猛漏一拍,别开脸道:“那只能又劳驾褚将军一回了。”

褚怿目光还在那伞荫里的侧脸上,闻言不多答,只起身,拍去手上草屑尘土。

“谢虞侯在枢密院恭候,在此之前,褚某定恪尽职守。”

至于后两句,倒不说了。

容央一下反应过来,脸颊发烫,心里愈发恼火,偏脸斜去一眼,冷冷傲傲地往前而去。

褚怿唇微挑,垂眸跟上。

恭迎进寺的那小沙弥还等候在后院墙下,一袭藏蓝色僧袍映着黄墙绿树,愈衬得眉清目秀,笑容舒朗。

见容央一行返回,他立刻上前见礼,寒暄道:“长帝姬殿下精神可还好?”

容央对他态度一向不错,收敛先前愠色,蔼然道:“不错。”

小沙弥念了声“阿弥陀佛”,又道:“先前有贵客求见,称是殿下友人,小僧不敢贸然通报,便让客人在前院等候,不知殿下可要一见?”

容央琢磨着“友人”二字,狐疑道:“何人?”

小沙弥道:“大理寺卿王大人公子,宣德郎王忱。”

容央一震,心绪骤然乱开。

残阳里,竟是神色难辨。

荼白、雪青目目相觑。

褚怿从后走来,听到这也算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剑眉一扬。

寂寂晚风吹过院外,悉悉索索,须臾,一声冷清回应响在耳畔:“见。”

残阳似血,一截树影映在偏院黄墙上,王忱一袭水绿色圆领长袍临树而立,平和目光落在那随风曳动的树影间。

仆从捧着一个雕花檀木漆盒,候在边上道:“少爷,嘉仪帝姬这么久都还不露面,只怕是不肯来相见了吧?”

风势转急,王忱髻上发带被吹扬,人却巍然不动:“不会。”

仆从愁眉不展,叹道:“您那日就不该应承贤懿帝姬,也做那一盘糖醋鲤鱼,这下好了,两边不讨好,白惹一身骚。还有这嘉仪帝姬也是,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发起脾气来却比那贤懿帝姬还刁蛮,竟敢……”

“说够没有?”王忱转头,素来清冷的眉目间终于显露一丝厉色。

仆从一凛,悻悻然低下头去:“小的这也是替您打抱不平……”

王氏一族在汴京虽不比皇亲贵胄金尊玉贵,可也是三代簪缨,王忱辞采华茂,少年及第,早在两年前就已名盛京都,平心而论,就算皮相平平,尚一位帝姬,也是资格妥妥的。

可那夜宴上,嘉仪帝姬竟用一盘清蒸的癞蛤*蟆对其当众羞辱,心思之毒,实在令人齿冷。

如不是他家公子素来冷静自持,及时谈笑风生,圆场化解,当晚只怕会在那些戏谑的目光下名誉损尽,溃不成军。

想到这里,仆从依旧愤愤不平。

王忱欲言又止,收敛眉间愠色,一张脸笼罩在余晖里,重又平静无波。

如此静默大约一炷香后,月洞门那边传来窸窣脚步声,王忱转头,横斜树影后,一人在小沙弥引领下自绿叶零落的石径上走来,朝天髻上金钿夺目,底下一双精心描过的眉眼灿如春华,正是嘉仪帝姬赵容央。

王忱唇角微动,脚下先跨开一步,便欲迎去,视线往后时,蓦然一顿。

容央身后,一人玄袍凛冽,双臂环胸,自暮帐里垂眉走来,虽也一身世家公子装扮,然那冷硬戾气却尽刻于深深眉目间,赫然便是忠义侯府中那位声名“煊赫”的大郎君——褚怿。

王忱始料不及,唇边笑意不禁隐没,紧随上来的仆从亦脸色一僵。

容央尽收眼底,也视如无睹,迤迤然走上前来,在王忱一丈开外停下。

并不开口,只荼白道:“听闻王公子求见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王忱面色略冷,目光自褚怿脸上撤开,回看容央,沉默一瞬,方道:“近日可好?”

容央唇线紧抿。

斜阳里,王忱肃肃如松,不行礼,不解释,更不道歉,只一声低沉而缠绵的问候,跟往日一般无二,仿佛那些龌龊的片段,都是无中生有。

嗯,很符合他那不惊不惧,不劝不沮的做派。

容央心中窒闷,漠然道:“很不错,不知王公子近来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