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死而复生始终不是魔族人能力所及,原来不是那些天神过于贬低魔族人,而是她太看得起自己,妄想能逆天行事,终会适得其反。 她垂下双手,觉着胸口有些压抑,不是可怜这个死掉的凡人,只是在可怜自己。 有人似乎终于无法忍受妖魔在眼前害人的场景,举起棍棒朝丫头挥去,随后所有人都壮起了胆子,愈发的逼近她。 “打死这个妖怪!” “打死她!” “打死她!” 叫喊声此起彼伏,丫头竟觉着心底升起几分恐惧,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几棍棒落下后,她避开刺过来的刀剑,小心翼翼的不伤害一个人,转身消失在红光中,徒留一群人引起巨大骚动。 外面尚且月明星稀,崇吾山已是大雨倾盆,停留在雨中的衣衫转瞬即湿,偶有慌忙掠过的小鹿挡住了道路,却能够即时跑开。 不知不觉,丫头独自回了崇吾山谷的小屋,不远处明黄的烛火有些晃眼,被雨水模糊的视线却能清晰的看见屋内姑娘明丽动人的身影,以及阿恒浅浅的笑意,只是他们在说什么,她没有听见。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对谁都这般好。丫头喜欢这样安慰自己,所幸这雨水还能骗一骗自己,告诉她她不曾心痛。 丫头扶着树干,转身蹲在地上,随手拾起树枝在地上一遍遍的写着“阿恒”,是不属于她的阿恒。 你这个时候留这里做什么,是希望阿恒能可怜你,然后又要不停的麻烦他?你当真是越活越不像话了…… 今日与丫头走散后,阿恒本想先回谷做好晚饭再去找她,谁知有不速之客来访,还是他从不愿见到的人。 长亭是天宫一名上神,她父亲守护了苍芜洞几万年,如今换她来做苍芜洞的守护神,阿恒不知道她今日哪儿来的空闲时间,能在这崇吾山做客这么久,甚至赖着不走。 天宫人都知晓长亭上神喜欢江恒将军,在阿恒还未脱去功名时便对他各种示好,却从未被阿恒放在眼里。后来她被派守苍芜洞,阿恒也住进了崇吾山谷,她偶尔的几次到访都被阿恒以不在家为由而拒之门外。今日若不是忙于为丫头做好吃的糕点,他大概又会提前离开小屋了。 “时候不早了,上神请回吧。”阿恒起身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折的树枝,神色不由得阴沉了几分。 长亭再怎么不识趣也知晓阿恒是真的不耐烦了,今日来拜访本就没有听见他说几句话,也就只有提到糕点时才隐约看见他嘴角的笑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其实他如何对她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也没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长亭上神微微点头,烛火下容颜甜美,是丫头没有的小鸟依人:“那我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长亭走的时候没有掩好房门,阿恒能感觉到寒风吹入衣襟带来的冷意,他缓缓闭上眼,站在窗前感受着打入屋内的雨滴,凉凉的,湿意很重。 他知道她何时回来的,他知道她何时离开的。 是我不好没能及时去找你,只是你为何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连这些小事都无法完成……他阻止不了自己愈发荒唐的想法,也不得不承认渐渐的他已将丫头时常放在心上。 红门殿 自从孟槐对族人谎称非羽被天宫之人所害,生死未卜后,魔族开始产生大大小小的骚动,不少非羽的死忠之士甚至决意对天族开战,只是终究被孟槐压制下来。 “天宫有秦鸿、顾北还有太虚剑,魔族如今绝非天族对手,所以开战的事不急于一时。”孟槐坐在他副殿主的位子上,饮茶落盏间已独自算计好了一局棋,“除非有我魔族守护兽穷奇相助。” 穷奇是五帝之一的少昊之子,本该是名天神,奈何性情顽劣,后被无情的逐道北方,成为彻彻底底的颠倒黑白,食人饮血的怪物:状如虎,有翼,目露凶光,面容狰狞,能长数百尺。穷奇是远古凶兽之一,力量强大,非如今天神能抵抗,后来听命于离朱,此后便一直守护魔族,直到一万年前被江恒封印。 “穷奇已被江恒封印万年之久,虽说封印愈发薄弱,只是没有离朱的命令始终无法将它唤醒。”有魔族长者不赞同的道。 “一万年前江恒以为可以与穷奇同归于尽,没想到只是换来了万年的封印之约,他也因此魂飞魄散,最后幸得浮沉盏才得以续命,他那时以为离朱年限不过几千年了,就算穷奇的封印日渐薄弱也无人再能唤醒它,可他大概也不会想到终有一日我要用为他续命的浮沉盏来复活离朱。”孟槐低沉着嗓音,眼底似有邪光,遮蔽了所剩无几的清明。 “浮沉盏乃蚩尤所造,亦正亦邪,若想续命必须先有上古神灵的魂魄祭奠,当初江恒能得远古战龙相救,如今又能从何处寻得上古神灵的魂魄,所以就算是找到了浮沉盏,熄灭它的灯火,也难以再为另一个人点亮了,此法,行不通啊。” “行与不行等拿到浮沉盏再做定论,我就不信这世上再也寻不得远古神灵的魂魄了。”谋划至此,孟槐似乎极其自信计划的开展,他嘴角扯出邪笑,仿佛看见天宫人四处逃窜的狼狈之景指日可待。 崇吾客栈 崇吾山下有一间客栈,小巧温馨,适合旅途困倦的人休息。 所幸阿恒先前给了丫头些许银子,虽说都买了些无用的小玩意,但剩下的还是够她在这儿歇息几晚的。 丫头睡下时已是晨曦微露,深沉的夜幕被微光添了一道裂缝,归田卸甲的人大都开始了充实安逸的新的一天。 老板娘为丫头准备了一套粗布衣衫,虽说样式简陋,却能御寒。 换下湿漉的衣服,丫头侧身躺在榻上,不知辗转几时依旧没能入睡半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希望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阿恒在心上,叫她如何能睡得安稳。 她紧了紧被褥,全身冷意渐渐袭来,头脑昏昏沉沉,意识开始不能自已。 她忘了答应过阿恒和小晗要好好照顾自己,随意消耗修为也就算了,还在雨中淋了这么久,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身体…… 直到丫头昏睡后,阿恒才突然在榻前现身。 本打算过几日再管这小丫头,让她学会照顾自己,可她现在这般难受的模样又让他不得不拾起狠下的心情,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丫头的双手放入被褥中,用法术为她治疗损耗的修为和侵入身体的寒气。 时间沉寂良久,阿恒坐在榻边看着她安静的睡容:“你可还记得我。”久违的记忆纷至沓来,那是他从未对人提起的故事…… 丫头清醒的时候已是正午,起身时尚有些许昏沉,却自知一夜无梦,后来睡得格外安稳。 榻上何时放着自己被烘干的衣物,她喝杯凉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换好衣物收拾了被褥后便推门而出,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丫头皱起眉头缓缓走下楼梯,看着一群身着样式相同衣衫的人警惕的目光,为首的是名青衣女子,她认得她。 “非羽……”看着丫头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小晗难免有些诧异。 “妖……妖怪……”有人不识趣的惊呼出声,引起被挡在门槛外的围观百姓的一阵唏嘘。 “别瞎说!”小晗不满的阻止身后一个小捕快的胡言,看着丫头在眼前站定,“你昨日在这里投宿?” 丫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小姐,她真的是妖怪,昨夜好多人都看见她害人的。”那个小捕快依旧不依不饶,畏缩着后退几步,想想昨夜的情形就心有余悸。 “那你现在如何站在这儿与我说话?你不信她,也不信我吗?” 见识过沈小姐的聪慧机智,小捕快垂首不再言语。 小晗是今晨受到衙门捕头的邀请前来崇吾客栈协助破案,小晗自幼便有着超乎常人的思维能力,什么时候起去衙门做客也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这客栈中人都死了,唯独姑娘没事,未免有些蹊跷。”方捕头细细打量着丫头的装束,怀疑也是难免的。 丫头视线扫过小晗身后众人复杂的神色,沉默许久淡淡开口:“我没有害人。” 我是妖魔,可我不曾害过一个人。 她眼底似有星辰大海,清澈无邪,只一眼便能望去最深处。 “我信你。” “沈小姐……” “方捕头,听我慢慢分析。”她打断方捕头的话,从身边小捕快手中接过手套戴上,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尸体。 死者有三个,分别是店中老板和老板娘以及一个陌生男子。 “死亡时间是今日卯时,死者的心肝都被类似短刀之类的利刃切除,老板和老板娘身上没有伤痕,也不见中毒痕迹,倒是这个人,致命伤在脖子。”小晗抬起陌生男子的下巴,脖子上动脉处丑陋的伤口清晰可见,她扒开死者的上衣继续观察,“现在可以肯定老板与老板娘被挖心脏时已经失去了意识,至于这名男子,身上也不见打斗痕迹,似乎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凶手一刀封喉,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趁他不备杀了他,另一种是他认识凶手。”她顿了顿,对身边的捕快道,“去问问外面的百姓知不知道老板一家与这另一个死者有什么关系。” “是。” 方捕头这辈子都未看过如此残忍的凶案现场,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这凶手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连全尸都不留。” “恐怕不是仇杀,凶手若是为了报仇只会在死者身上捅几刀,要心肝做什么,看这伤口整齐,器官部位都被切走的很完整,很明显凶手不仅刀法熟料,而且还有某种令人作呕的癖好。” “为什么?”方捕头颇为不解。 “他将心肝切除的这么完整,显然是相当小心翼翼了,方捕头,倘若是您,您为何要对待一样物件小心翼翼?” “视若珍宝……难道……”方捕头恍然大悟,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不错。” 询问回来的捕快告诉小晗陌生男子与老板娘一家此前从未有过往来,有昨日在客栈中喝酒的朋友还说这男子是在客栈投宿的人,只是再多问几句,那位朋友已经说不出个大概了。 既是客人行李应该还在客房中,吩咐几个人去楼上搜寻后,小晗起身,四处打量着客栈,试图找到线索。 “他们被妖怪吸过精气,只是吸的不多。”犹豫许久,丫头指着老板一家突然开口。 这个信息对小晗来说无疑是很有用的,不去理会丫头为何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迫不及待的询问丫头:“妖怪为什么要吸人精气?” “提升修为。” “那妖怪为何要中途停止?良心发现?不对,不太可能,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阻止她吸人精气。”她看了看四周凌乱的桌椅,垂首沉思,“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排除凶手与死者之间的打斗,便只剩那妖怪了,如此说来,是什么人阻止了她,姑且不谈阻止她的人是谁,妖怪应该是狼狈的逃开了,这么一来,老板和老板娘为何被挖心脏时是无意识的就说的通了。”一番自问自答的分析后,小晗总算理清了一段思路。 未曾见过这种情形的丫头颇有兴趣的看着小晗奇怪的言语,却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楼上的捕快找到了死者的行李,里面只有一些碎银两和几本书,没有更多有用的东西。 “沈小姐,现在怎么办?” “让我想想……”小晗习惯性的将手指覆上鼻梁,思考良久,眼底忽有灵光闪现,“非羽,你是何时投宿这家客栈的?” “今日子时。” “这么迟,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客栈中的其他人应该都睡熟了吧,自然也没人知晓你投宿在这儿。” “沈小姐,你在说什么?”方捕头愈发不解。 “我的意思是,凶手既已杀了这客栈中这么多人,以防万一自然该杀了所有人,偏偏非羽没有事,说明他根本就不知道非羽在客栈里,倘若他是今早才来的人,必定会搜寻每间客栈,除非他是昨日就来投宿的人才会自以为自己很清楚客栈中有多少人,不去在意子时才来的非羽。”她嘴角挂着笑意,是进展案情的满足,“整个凶案的过程便能想到了,老板与老板娘一大早准备开门做生意,熟料被妖怪吸了精气,导致晕厥,妖怪遇见了高人后狼狈而逃,卯时时凶手与其中一名死者从楼上下来,先不管他们是否认识,凶手看见老板与老板娘倒在地上,心中升起歹意,无奈身边有人无法作案,索性趁其不备将碍事的人杀死,将他们的心肝一起取出。” 纵使见识过小晗许多次抽丝剥茧的分析,方捕头却仍要流露出赞许钦佩的目光。 “那我们要如何缩小搜寻范围?” “根据脚印的大小和深浅,是三十几岁的男子,身高约五尺,身形瘦弱,会武功,用刀多年,经常与尸体打交道,应该是个仵作,身上随时携带一把短刀,是他的作案工具,他身上会有特殊的香味,掩盖了血腥味,他很孤僻,并且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交流,才会热衷于尸体的器官,他住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家中应该没有父母和妻儿,方捕头,这个范围应该可以了。”小晗取下手套塞入方捕头手中,卷起沾染些许血迹的袖口,“对了,最近可有类似的凶案?” “目前还没有人报过这类案子。” “那么方捕头可要抓紧时间了,如果这是凶手第一次杀人,那么他会越来越享受这种过程,很快便会有第二起,而且是从他的熟人开始。”小晗拍了拍方捕头的肩头故作意味深长的道,“方捕头,靠您了。” 从客栈出来后,小晗用力吸一口林间新鲜的空气,顿时觉着神清气爽,哪怕已不再是初见血腥场面的狼狈,有些场面她依旧是不愿意看的。 “你很聪明。”随着小晗坐在横在林间的断木上,丫头许久才想出这一句略显无趣的话题,不过至少她主动了一次。 “我破过几次案,多多少少有些经验的。”小晗把玩着手中的枯枝,回答的漫不经心。 “我不是人,你不怕我吗?” “也许小的时候怕过,后来发现最可怕的是凡人的心思,况且师父和我说过,是神是魔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杀欲。”小晗侧首打量着丫头清明的瞳孔,认真的回答,“哪怕你是最厉害的那个妖魔,但你眼中始终没有恶意,所以我不怕你。” 先前便看出来丫头是个很实诚的姑娘,除非是她害怕说出口的东西,否则她如何都藏不住,就是不怎么愿意与人交流,不过余生还长,足够她好好开导她。 “好了,不谈这些。”小晗随手采下花朵放入丫头手中,“你等的那个人……没有找到你?” 丫头接过花朵,看着它在阳光下反射的紫色光泽,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说的是他没有找她,却又很想解释他只是被一些事耽误了。 被什么事耽误了呢?自然是被其他人耽误了。 既然如此,不如不说出让她极为不舒服的事实。 “曾有人告诉我,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等着你找到他,所以,不如你主动追求。”只是那个对小晗说了许多让她刻骨铭心的话的人已不在身边很久了,说起来,她还没找到他。 “我想回去找他,可我不知道看见他又该说些什么……”丫头垂首轻语,仿佛她才是做错的那个。 “没关系,这事慢慢考虑,这些天呢你就去我家住,我一个人可无趣了。” “嗯。” 小晗正慢慢的得到丫头的信任,是如此轻易,有时候小晗也会想是不是丫头心计太少,不过丫头应该庆幸小晗不是俗世里丑陋的人,不会得到信任后再狠狠地伤害她。 但愿她喜欢的那个人此后能在黑暗中为她遮住双眸,不让她看透世间的污浊。 秋风过耳,尘世,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