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艾尼瓦尔伤愈归国,不久便派了使者来下聘,今上听了东宫的建议,册封灵犀为永乐公主,暂居东宫,秋凉后许嫁回鹘。
彼时灵犀正在沈筠处厮混,听到这个消息,沈筠笑道:“看你兄长多疼你,生怕你嫁过去被欺负,还巴巴地求着陛下,给你弄了个公主的头衔。”
灵犀得意一笑:“那是。”
沈筠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古娜尔吗?”
灵犀点点头问:“记得,怎么了?”
“你可问过,她现在如何了?”
“问过啊,艾尼瓦尔说她一回去就被赐给他们家那个什么什么亲王了。”
沈筠点点头道:“那就好。”
“放心吧,”灵犀忽然娇羞一笑道,“他说了,此生只是我一人的夫君。”
沈筠本来还要说什么,但看着她没有一丝阴霾的笑靥,便把话又咽了回去,想了想道:“不论如何,你只记住一点,将来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委屈,自己消化不了的,尽可以书信告知你兄长,若有不好跟他说的,我也很乐意为你答疑解惑。”
灵犀见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便拉着她的手道:“不必担心,他对我很好,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沈筠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孤身远嫁,有些事不可太较真,须知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待你好时,你便好好享受,但若有一天,你二人不复当初......你也要学会坦然面对,毕竟这世间,比男欢女爱更有趣的事还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灵犀听毕,忽然将头埋进沈筠怀中,哽咽道:“卿卿,我舍不得你们。”
沈筠闻言,也几乎落泪,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柔声道:“灵犀,等你再大些就会明白,人生就是不断的别离,此事古难全。不过,若能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等到了别离时,或许会少些追悔吧。”
接下来的日子,灵犀便如沈筠所言,好好珍惜跟她和萧琮在一起的时光,毫无顾忌的整日混在他们身边,也不像从前一样见萧琮来了还稍微回避些。某日萧琮不慎流露出一些想要跟沈筠独处片刻的意思,她立即道:“你们还有一辈子的时光慢慢相处,而我只有半年了。”
萧琮便叹道:“看来此番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气得灵犀跳着脚指着他骂:“好歹也是国之储君,从哪里学来这些下九流的话。”又对一旁静坐看戏的沈筠道:“快管管你的男人!”却见沈筠无奈摊手道:“我可管不了他。”
三人正笑闹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太子妃请东宫和沈良娣同去她寝殿议事,二人闻言,便匆匆去了,留下灵犀独自在竹舍等候,过了许久,才见他们携手归来,灵犀忙凑上来问怎么了。
萧琮道:“没什么,太子妃给咱们良娣派活呢。”
灵犀不解,沈筠便解释道:“太子妃身怀六甲不能操劳,这一向东宫的事务原本都是太子嫔在打理,可昨日大司马府突然派了人来,说赵老将军病重,想见外孙,太子嫔便带着冬至去了,今天早晨却派了人来说她老父病得实在有些重,想带着冬至在外公面前尽尽孝,这种事情太子妃自然不能不允,只是这东宫的事务却不能没人管呀...”
灵犀听到此处,恍然大悟道:“那确实,轮也只能轮到你头上。”言毕,又十分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你...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啊,在其位,便要谋其政,之前有太子妃和太子嫔在前面顶着,我是乐得清闲,如今却是责无旁贷了。”
正说着,玉露便领着内侍抱来厚厚几摞账册,对萧琮和沈筠行过礼后道:“殿下、良娣,太子妃殿下让小人送来宫中近两月的账册,太子妃殿下的意思,良娣空闲时先熟悉熟悉情况,若有不清楚的地方,直接问她也可,差人去问太子嫔也可。”
沈筠微笑颔首道:“有劳良使了,烦请良使回禀殿下,妾若有疑问,自会相扰。”
玉露听毕,对萧琮和她福了福身,便躬身退去了。
沈筠见她走了,扶额轻叹,拿起一本账册走到书案前坐下,一边翻看一边对灵犀道:“对不起,这两日陪不住你了,你自己找乐子吧。”
不待灵犀说什么,萧琮便走过来将她手中的账册合上,道:“用完膳再看。”
言毕,便示意底下人摆上晚膳,三人一起用了,灵犀知她事忙,也就不再搅扰,自回梅园去了。
却说沈筠晚膳后便一直在看账册,到更鼓响时,才被萧琮强拉着站起来略微走动了几下,顺便洗漱,之后便又在书案前静静坐了两个时辰,到了三更天,萧琮见她支着头,即便瞌睡连连,却还是强撑着想将手中那本看完时,终于忍不住将她手中的账册夺过来扔到一旁,道:“这么多账册,你就是熬到天明也看不完,先睡觉,明日再看吧。”
沈筠这才如梦初醒般道:“哦,是不早了,殿下若困了,就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说着,拾起那账册又要继续看。
萧琮又夺过那本账册举过头顶道:“去睡觉。”
沈筠一边够那账册,一边道:“你别闹,这本我就快看完了。”
萧琮见她不听话,只得将她打横抱起,扔到榻上了事,沈筠也只得作罢,待萧琮熄了灯,她反倒失了困,在榻上烙饼般翻来翻去睡不着,萧琮不禁抱怨道:“你这又在折腾什么。”
沈筠原本白了他一眼,不过一想这黑灯瞎火他也看不见,便道:“你说你这偌大一个东宫,怎么就能滴水不漏到这种程度,账面上连一个铜子儿也不错?”
萧琮打了个哈欠道:“这个你问我没用,我不管这些。”
沈筠听了便酸酸地道:“那是,殿下的贤内助多不胜数,哪还用管这些...”
言未毕,双唇便被人狠狠吻住,只听萧琮含混道:“我看你又欠教训了。”
次日一早,萧琮便忙事去了,沈筠送走他,又坐到桌前,将账册粗略翻了几下,就开始支着头假寐。灵犀进来见了,抚掌笑道:“哈,偷懒被我抓到了吧。”
沈筠早知道她进来了,听她说话才把眼睛睁开道:“别闹,我正想事情呢。”
灵犀闻言,便安静地在一旁坐了,不多时,便陆续有宫人进来,或领用物品,或支取银钱,或因什么事要讨良娣的示下,一连大半天都不得消停,灵犀在一旁听得实在无趣,几次想溜走,却都被沈筠留下来,趁无人时低声对她道:“你从前在封地,府中一应事务都是身边的老嫫嫫帮忙打理的,可如今眼看就要嫁人了,去了夫家总不能还叫老嫫嫫代劳吧,再说将来还有可能成为一国王后,更得殚精竭虑不能行差踏错,之前你兄长叫你跟着太子嫔学学管家你左推右拖,如今好歹跟着我多看看吧。这也是你兄长的意思。”灵犀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在一旁守着,终于挨到快晚膳时,有内侍先来报说东宫稍后就到,沈筠便对后面等着的宫人道:“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诸位遵循旧例行事即可,今日就到这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众人听了,便陆续散去。
不多时,萧琮便回来了,见她二人已摆好了饭单等着他,净了手便过来坐下,趁着落英盛汤的间隙问:“今日情况如何。”
沈筠正欲答话,却听灵犀道:“挺好的啊,所有事情都挺顺利的。”
萧琮微微一笑,道:“是吗?那你今日自觉可有进益?”
灵犀道:“当然有,我今日可是学会了一句最重要的话:遵循旧例行事即可。”
沈筠听罢扶额笑道:“你说得倒轻巧。”
“难道不是吗?我看你刚才就是如此啊,不管他们要什么东西,回什么话,你都是先问过之前如何处置的,末了道一句,那就依例办吧,如是而已啊。”
萧琮听了,笑着摇摇头道,“行了,先吃饭吧。”
三人静静用过膳,灵犀又逗留了一会儿,见他们各自在忙手头的事,觉得无趣便回梅园去了,到了更鼓响时,沈筠终于将面前的一大堆新添的账目文书看完,支着头看着一旁拿着份奏疏沉吟的萧琮发呆。萧琮回神时见她的样子,笑道:“今日累了吧?赶快洗漱了,早些睡,我把这几份奏疏看完就过来。”
沈筠依言梳洗上床,萧琮这边看完奏疏收拾了,已是三更时分,进去一看,她早已睡熟,便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她散乱的青丝,免得被自己压住,到时又扯疼了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躺下来,生怕惊醒了她。
之后几日,仍是一切如旧,灵犀趁无人时对沈筠道:“我看了这几日,觉得理家也不难啊,有旧例的遵循旧例,没有旧例的让他们自己提出解决的办法,觉得行就行,不行就驳回另议。都是用惯了的人,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沈筠笑道:“你别着急,且再看看吧。”
灵犀只得依言继续在她身旁守着,好在沈筠一有空档便编些志怪故事,乡野趣闻哄着她,她才不至于时时想着溜号。
但灵犀终究是小孩心性,好容易这日午间,沈筠趁着没人,说想睡一会儿,她便独自往园中来逛,正是夏浅春深的好时节,午间虽有些热,她倒也不以为意,正逛得起劲,却远远见到一群人吵吵嚷嚷往竹舍去了。
彼时沈筠因担心着随时可能有宫人来,只睡了片刻便起来了,落英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叹道:“太子妃静心养胎,太子嫔安心尽孝,这二位倒是清闲了,可苦了我们良娣,这才多大年纪,熬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了。”说着,又从沈筠头上拔下一根白发,递到她面前,沈筠接过白发,叹道:“这下不服老也不行了。”说着就要把头发扔到炭盆里,却被落英劈手夺了过去,打开妆奁,与之前的几根一起放入一个纱囊中,还道:“不能扔,这个要留着给殿下看看,让他也心疼心疼。”
沈筠一边拿了根簪子绾发,一边失笑道:“对对对,留给他看看,让他赔。”
此时却听萧琮在外间道:“要让本宫赔什么?”二人循声望去,就见他已抬脚进内室来了。
沈筠道:“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早。”
萧琮拉着她的手道:“我想你了不行吗?”又见落英手里拿着个纱囊,伸手道:“快给本宫看看,要赔什么?”
沈筠嗔怪地看了她一样,伸手也想去拿,落英却一扬手,将那纱囊直接递到萧琮手中。
见萧琮打开纱囊,将里面的白发拈了出来,她才道:“殿下好好看看吧,这些日子我们良娣又是理家事,又是哄孩子,头发都熬白好几根了...”
沈筠听她口中没遮没拦的,便轻斥道:“越来越没规矩,公主也是由着你编排的。”又见萧琮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只得陪笑道:“头发白了也好,这样不就算白首不离了吗?”
萧琮闻言,脸色又沉了几分,沈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那些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正想着怎么转圜,忽然听到外间灵犀咋咋呼呼的叫道:“不好了卿卿,我刚才看到邹氏和岑氏在园子里都要打起来了。”说着人已急匆匆进来了,这才见到萧琮也在里面。
灵犀一进来,他便板着脸斥责她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也没有。”
别看萧琮平日总是温雅平和,板着脸骂人的样子却也十分吓人,灵犀被唬得大气也不敢出,赶忙规规矩矩行了礼。沈筠见状轻轻推了萧琮一把道:“别吓着她了。”就听外面吵吵嚷嚷一片,只得叹了口气道:“看来殿下今天在我这里也不得清净了,只好请您先在内室坐一坐吧。”
言毕对灵犀道:“好戏来了,快跟我出来看吧。”
说着便带着灵犀到外间来,只见地上仆婢跪倒一片,有些在嘤嘤哭泣,有些面红耳赤钗鬟散乱,还有更甚者,连衣衫也撕破了,沈筠坐下后扫了他们一眼,问:“怎么回事,谁先讲?”
邹氏抢先道:“回禀良娣,今日小人在园中值守时,意外撞见岑氏和一个外男躲在假山后面窃窃私语,当时便觉得有问题,又见他们在...在行苟且之事,唬得小人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那岑氏原本伏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听到此处,忽然抬起头,发指眦裂地哭喊道:“你这贱妇,血口喷人,我几时与人苟且了,明明是你之前与人苟合被我撞见,怕我告发你,如今还反咬一口。”说着就要来掐邹氏的脖子,幸而被旁边的人拉开了。
灵犀正要斥骂她们,却被沈筠以眼神制止了,只见她依然气定神闲地对邹氏道:“你接着说。”
那邹氏见状,得意道:“谁知后来他二人完事了,又说起什么回扣的事,小人还见那外男从怀中掏了包银钱给她,这才明了,岑氏不仅与人通奸,还公然贪污哪,因此挺身而出,想要将她抓个现行,却不想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被那外男逃了,幸而抢下了那包银钱作为证据,良娣请看。”
说着,就要将那那包银钱递到沈筠面前,却被落英一掌击落,:“什么脏东西,也敢往良娣面前送。”
邹氏立马磕头如捣蒜道:“良使说得是,小人僭越了,请良娣恕罪。”
沈筠却仍是淡淡的道:“罢了落英,先收起来吧,银钱是最干净的东西,脏的是人心。”
那邹氏闻言,抢着答道:“这还不算呐良娣,那岑氏见小人拿到了证据,便纠结了一群仆妇要将这些银钱抢回去,小人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于是和姐妹们拼死护住了这袋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