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是在夜里突然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烛台上的龙凤烛将好快要燃到尽头,凤虞伏在桌边睡得很沉。
她的手腕上不断传来清凉的触感,细细闻还有股草药的香气,原来是凤虞已经替她在红肿处抹上了药膏。
谢蘅忽然觉得口渴,摇摇晃晃地起来找水喝,好在桌上还有凤虞先前特地沏好凉在那里的茶水,她走过去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凤虞因此被惊醒,抬起头睡眼惺忪地同她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谢蘅觉得,今晚的夜色实在太温柔。
“还渴么?”凤虞虽这样问,手上却已经拿起茶壶又替她斟满一杯。
谢蘅于是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回想起白天惊心动魄的经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毕竟一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只是开口道谢,未免显得单薄,且没有必要。
谢蘅倏忽间觉得眼睛下面有些痒,正要伸手去挠,却被凤虞拦住。
“主子在上山的时候,左眼下方不慎被枝叶刮出一道小口子,伤口虽小却极易留疤,这两天莫要碰它。”凤虞解释完,一双桃花眼就那样定定地盯着谢蘅。
早在初见那会儿,谢蘅就觉得他眼底开满桃花,无论看谁,都给人一种情深意重的错觉。
眼下她被盯得有些心烦,低下头又喝一口茶。
只听得凤虞又说:“主子这般好的容貌,可得悉心照料,不然万一留下疤来委实可惜。”
谢蘅顿时憋不住笑,嗔道:“本宫瞧自己这副皮囊瞧了二十多年,只觉得无趣,若是当真添一道疤,倒也新鲜。”
她这一笑,气氛总算不似刚才那般凝重,她染了凤仙花的指甲轻轻敲着手中瓷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本宫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凤虞闻言点头,等她的下文。
“今天你一口气列举出本宫做过的诸多旧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谢蘅虽然知晓公主府内始终有母后安插的眼线,可这些事情她统统交给沉浮亲自去办,理应不会走漏风声。因而她十分好奇,为何凤虞会对她的动向知道得如此清楚。
“臣在进宫以前,曾有幸走过晋国的大部分疆土,深入各地了解民情,因此知道一些长公主的善举。”
听凤虞说罢,谢蘅又陷入沉思:“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善举,对本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唯有像大哥那样才是真正的体恤百姓,关心民间疾苦。”
凤虞见她失神,安慰她道:“世事纷扰,主子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淡然神情,却在这一刻令谢蘅从中体会出一丝温柔缱绻的意味来。
下一瞬,龙凤烛杳无声息地熄灭,房内的时空顿时跌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过了半晌,谢蘅的眼睛终于逐渐适应黑夜,勉强能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凤虞那一双璀璨闪着亮光的眸子。
她回想起先前叶天青和龙游那伙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自作主张将他们送入了这潦草的洞房,真真是荒唐又无理,可偏偏令她恼怒不起来。
凤虞扶着她回到床边,就在他要抽身退下的时候,谢蘅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意识到不妥后,又飞速松开了手。
那一句“不如你也在床上歇息吧”硬生生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是她逾越了。
尽管凤虞最初是以男宠的名义来到她的身边,可他现在的身份实为内臣,终究还是应当避嫌。
谢蘅就此合衣躺在床上,面朝内侧,眼中的光闪动不止,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隔日一早,当清晨第一缕曙光照亮蛇山大地的时候,谢蘅被外面震天的杀声惊动。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凤虞已整顿好形容,坐在床边低声知会她:“是如意公主领兵攻上来了。”
谢蘅的心一沉,推开门走出去才发觉蛇山寨已然化身为人间炼狱。
上山的路被重兵把守住,谢祯与苏卫霜领一支轻骑直逼山寨入口,为防止这伙山贼从后山溜走,后山的草木也早就被点燃,滔天大火眼见着就要烧到山寨。
期间龙游带人强攻了几次,却都是铩羽而归,且折损了无数位兄弟。
眼下所有人都被迫挤在虬枝堂内,或丢盔弃甲,或唉声叹气,与困兽无异。
见到谢蘅缓缓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几分,似乎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