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照片翻看过去讲述过去，江珩也不知道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他只知道自己有一小段时间的，是有点眼眶发热的。

比起知道谢桉和江今离婚的可笑真相，那些照片更加吸引了江珩的注意力。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记忆里因为出轨而离婚对不起他和谢桉的人他恨成那样的人曾经怀着这种卑微的心情，在无数个日子里，偷偷地看着他，偷偷地记录着他的成长偷偷地记录下自己对他的爱意。

可是江珩没办法接受这份爱意。

因为谢桉的几句话就连抚养权都不曾要过的人就不敢来见自己的人，哪怕他曾经看见过自己受伤的模样哪怕他在照片的背面写上“我想要抱抱我的星星”这种感人的话，那也是跃于纸上的爱。

江珩听过太多太多来自于谢桉的承诺甚至两人没离婚的时候谢桉和江今做的承诺什么周末会回来陪你，什么下次一定带你出去玩。

只是说说而已，谁都会。

只是写下来而已，谁都会。

对于江今来说，也许这是他表达父爱的方式。

可江珩不是只会头脑发热的小屁孩，对于他来说，他受伤的时候、生病的时候想要的，是一个真真实实的拥抱，是有人问他，疼不疼，是可以和对方撒娇哭泣的机会，而不是，远远地给他拍下来、记录下来，再写几句感人的话。

最初的震惊和感动过去后，剩下的只有麻木。

也许这些照片真的很有意义，但是那也只是对于江今的意义。

过去的生活，对于江珩来说，是他不愿意重新经历的人生，再看这些照片，那些曾经被他遗忘的过去，像一幕幕电影，一寸一寸在他脑海里播放，像是把他陈年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告诉他，看，你曾经渴望的完整的家庭，渴望的父爱，这个人其实可以给你，只是他懦弱胆怯，不敢给你。

但是他还是没有阻止江今把这些照片的故事一一讲述完，也如同之前那几张一样，他一张张地把背面的那些字全部看完了。

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江珩要辨认很久才能看清楚写的是什么。

“这个是你分化前那段时间，在学校外面打篮球。”江今把最后一张照片递给江珩，照片上的少年神采飞扬，眉眼满是笑意。

在江今看来，江珩过的很好，没有他，依然过的很好。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对谢桉的话深信不疑。

照片到这里就结束了。

从江珩分化之后，江今就没有再去偷拍过江珩，一来是很忙，二来是没过多久，江珩便到了近城。

“就这些了。”江今笑了笑，见江珩面前的照片堆着都放不下了，而江珩低着头，还在仔仔细细看着那些照片，从侧脸看，他的神情比起之前那副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对他的排斥，远远要柔和了不少。

这副模样的江珩，让江今突然觉得，他这么多年做的这些，从来没有白费。

他说完，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服务员被打发走了，头顶华丽的灯光照的人颇有点头晕目眩的错觉。

良久，江珩才从手中的照片上收回视线，但是也没有去看江今，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用来回应江今之前说的话，接着，便不再吭声。

他一直低着头，江今也不知道江珩此时真正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模样，可至少不是浑身带着刺。

江今觉得自己应该还要再主动点，他想了想，继续道：“后来，你分化了。”

“你妈妈来找我帮忙。”

他顿了顿。

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江珩的身体从小到大都很好，一般像这种分化型疾病，从小都是会有征兆的，比如信息素水平极度不稳定的人，或者是身体不健康的人，才会得信息素缺失症这种罕见病，当然，也有极少数特例，会在分化的时候或者分化之后才有状况。

但江珩的情况，远比江今想的要严重多，他甚至还有易感期。

正常的信息素缺失症并没有易感期这种并发症。

但谢桉刚刚联系上自己的时候，江今有点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这是离婚之后谢桉第一次主动联系他，还是为了儿子的事情。

谢桉让他帮忙找沈家，说从基因匹配库的数据来看，只有沈淮之能帮儿子缓解病症。

江今一开始其实是不怎么同意的，他不愿意江珩一个ega，还是一个有罕见病的ega和一个陌生lpha相处，尽管沈家家大业大，和沈淮之在一起，江珩并不会吃亏，并且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或多或少都听过沈家儿子的优异，沈淮之确确实实是个很优秀的lpha，尽管他没有成年，但是已经有很多人想方设法想和沈家抛出了想要联姻的想法。

在一群人里，江珩实在是太过普通，除了一张帅到不像个ega的脸，真的是完全拼不过别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担忧儿子会被一个陌生lpha欺负，甚至控制。

因为江珩的病，他太容易被和自己百分百匹配的lpha控制住了。

江今甚至提出了送江珩出国治疗。

但是都被谢桉拒绝了。

谢桉表示，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如今国内外，在研究领域最领先的，就是他们实验室，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没有特效药，抑制剂使用时间一旦过长，便会失去作用。

如果没有沈淮之信息素的安抚，江珩很可能会陷入长时间的痛苦的易感期中，他对其他lpha的信息素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换言之，只有沈淮之能成为他的药。

江今妥协了。

他迅速地联系了沈家，并且和对方沟通了很久。

好在沈家答应了。

但是谢桉还是有条件。

不允许他接近江珩。

因为江珩很恨他，谢桉怕江珩看见他会发病。

情绪也会影响体内的信息素稳定性，就像当初的江今，因为和谢桉吵架、离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易感期。

lpha的易感期痛苦异常，没有ega的安抚，抑制剂没有作用，江今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敢让儿子经历这种痛苦。

可也就是这段时间，江今觉得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从出生的时候便被鉴定为一定会分化成ega的儿子会产生得信息素缺失症？

至少他和谢桉没有离婚的那几年，江珩的身体检测向来都是完美的，并没有一点点的异常。

但是对医学方便并不懂的江今没有再去问谢桉这个问题，他有钱。

他找了好几个国内外都十分出名的教授，咨询了他们关于信息素缺失症的信息，得到的答案不太一致，有的教授说可能存在这种情况，虽然目前没有这种病例，有的教授说很稀有，一般的信息素缺失症是没有ega易感期这种并发症的，ega易感期也是种罕见病，一般见于出生鉴定会分化成lpha却因为后天成长而分化成ega的案例，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但是一般很少会有这种病例，医学已经十分发达了，一般这种病症，在分化之前做检测就能够排查出来，就是信息素在分化前会极度不平稳，到时候患者可以自行选择是要继续分化，还是用医学方案来阻止自己的分化。

但是一致的是，这些教授都非常想见一见这位患者，并且愿意提供长期免费的治疗，就是希望对方能够让他们稍微研究一下。

毕竟目前全国都找不出几例信息素缺失症的病例来，更不用说ega易感期这种更加罕见的病了，一些医院的医生甚至只听说过这种病，根本不懂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发展而来的。

而全国也只有一个实验室有ega易感期抑制剂，市场上没有任何购买渠道。

江今自然不会让儿子成为这些医学狂魔的研究对象，只是在听从了教授的意见之后，他花了钱，找了关系，调取了江珩在分化之前的体检报告，这些动静，他只要花钱，就能够让谢桉完全不知道。

江珩的体检报告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非常完美。

这让江今请的那些教授对江珩更加感兴趣，甚至提出了希望能够让患者进入实验室的想法。

虽然对于医学狂魔来说，这是个很正常的想法，他们也并不会真的对江珩做什么，就是抽点血，抽取一点信息素样本而已。

但是对于江今来说，这是对于他儿子的不尊重，他花了大价钱请来他们，并不是让他们来讨论如何能把罕见病例哄来当实验对象的。

但是这几个教授的态度，让江今联想到了多年之前谢桉曾经参与过的一个实验项目。

那个时候，他和谢桉还没有结婚，两个人在热恋期，有一次，谢桉替她的导师做一份数据报告。

江今一直不干涉谢桉的学习和工作，只是那一次，谢桉显得异常纠结，江今从来没有见过谢桉这副表情，便难得询问了她关于她学习的事情。

谢桉也没有什么隐瞒，告诉他，她的导师在做一项违法的研究。

研究lpha和ega信息素的平衡牵制，来实验之间的绝对公平。

谢桉说，听起来好像很平常普通对不对？好像挺好的。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改变双方信息素的实验，就是通过对lpha或者ega体内信息素的长期药物干扰，使得lpha或者ega在分化时候产生和别人不一样的效果，lpha或者ega，会对任何人的信息素失去感知能力，他们依然可以对别人进行标记或者被标记，但是，标记已经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不会让他们产生依赖，也不会无条件去服从于对方。

通俗来讲，就是把lpha或者ega变成伪“eta”，虽然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正常的，但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正常了。

谢桉说，导师的实验还只是在实验室的阶段，但是光听起来，就很可怕。

谢桉说，自己想要去举报她的导师，但是导师带了她很久，在她的研究项目上给予了很多帮助，她不知道，自己举报后，导师会有什么后果。

江今那会儿也只是听谢桉提了，希望谢桉能够把自己摘出来，除此以外，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件事，后来，他也不知道谢桉有没有去举报，只是没过多久，谢桉换了一个新的导师。

想到这个实验，江今浑身毛骨悚然。

当年听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个导师在异想天开，人的出生都是被定好的，没有谁有权利去修改别人的人生。

可隔了那么多年，再想起来，只觉得可怕。

江今是不太敢相信，谢桉会做这种事情。

谢桉那么温柔，也许有些时候，她的温柔恰好是一份别样的冷漠，但是她的心地还是善良的。

哪怕不善良江珩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尽管如此，江今的心里还是有了怀疑。

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的教授团，而是开始偷偷派人调查。

当初出于对谢桉和江珩的尊重，除去偷偷摸摸偷看江珩，他没有调查过江珩和谢桉生活的任何事情。

可一调查，他才知道，自己当年多么愚蠢。

谢桉几乎没有时间陪伴江珩长大。

那些照片里，笑得那么灿烂的江珩，是独自一人长大的。

不，也许有人陪着他，家里的阿姨。

每次谢桉和他说，江珩不想见他，江珩恨他，江珩讨厌他的时候，他都误以为，谢桉好好地陪伴在江珩身边。

虽然他们没有离婚的时候，谢桉就已经很忙很忙了，忙的没时间陪伴儿子，但是后来每次他找谢桉，谢桉都是很有空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误会，误会谢桉为了儿子把工作放到了一边。

曾几何时，他还嫉妒过儿子拥有这种优待。

他才知道他错的有多离谱。

他的时间毕竟有限，这么多年，他逐渐接手了父母留下来的家产，工作变得越来越忙，更何况，他有新的家庭，新的儿女。再加上，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哪怕去偷偷看江珩一眼，也只是稍微瞥一眼，看一会儿，拍下一张照片，来慰藉他一段时间的心灵。

那些照片只是江珩生活里的片段，甚至连片段都称不上。

“你的新太太知道你做这些事吗？”江今正想的有些出神，江珩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珩的情绪恢复了平静，他绷着下颚，直直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鼻尖通红，像是被自己感动到了的江今。

江今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稍微反应了几秒，才肯定地点头：“他知道。”

不仅知道，甚至有些时候，他还会给江今出主意，甚至有几次，他让江今直接去见江珩，如果一直不见，江珩根本感受不到他的爱意，光是嘴里说说，拍拍照片，纸上写写有什么用？孩子的成长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远观。

但那时候，江今真的很怕，怕儿子会因为见到自己而做噩梦，而更加怨恨自己。

包括今天来见江珩，让他带着照片来，也是对方的主意，照片是证据，是江今这么多年一直关注着江珩的证据，有了证据，江今没有出轨的这事儿在江珩那儿才更有说服力。

比起夫妻，江今的现任和他更像是亲人、知音、朋友。

这是一场十分完美的商业联姻，比起其他商业联姻的夫妻来说，已经很好了。

闻言，江珩抬了抬眼皮，唇角小弧度往上撩了撩，浅笑了起来，原本的疏离感却依然没有减少。

江珩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江今明明是个lpha，在生活方面活的却像个ega。

他确实很温柔，不管是现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是很久之前，和谢桉相处的时候。

但是他的这份温柔，使得他像个傻子。

这不由得让江珩想起了沈淮之。

沈淮之的温柔，是单单只对他一个人的，是带着lpha特有的占有欲的。

那样的温柔，才会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

江珩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江今和谢桉这种性格的人，会生出这样的一个自己来？

难不成，他的ega性别，是从江今的生活性格里遗传出来的？

这他妈也太反人类了点。

江珩想了想，缓缓道：“那就好。”

“我差点以为，你背着你的现任，和你的前任频繁联系。”

他说这话，本意就是嘲讽。

江今却仿佛没有听出来，反而江珩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丢丢异样的光芒。

江珩：“”

江今有点激动：“星星，你愿意相信我了对吗？”

“我没有出轨，这么多年，我一直都”

“我知道。”江珩打断了他的自述，“我相信你。”

江珩其实有点明白，江今吵架的时候，为什么会口不择言。

和谢桉吵架是真的很累。

只是江今自己当初应该都没有想过，就是他那一句口不择言，给当时的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也给他自己的人生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只是，这么多年，哪怕江珩在谢桉面前再痛骂江今，谢桉也从没有否认过江今出轨。

难道连谢桉也从始至终认为，江今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江珩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妈妈了。

就好像，这么多年认识的和自己血肉至亲的妈妈，其实一直都用着另一幅面孔。

谢桉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江今想要见他，而只是从只言片语里向他透露，她又和江今联系了，江今为她做了什么什么，她又找江今做了什么什么。

虽然这是很少的情况，但是谢桉每次透露出来的，确确实实都是这种信息。

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她阻止江今见自己的模样，反倒是她想让江今见自己一样，包括来近城谢桉对他说的，是让江今好好照顾自己。

想到这儿，江珩只觉得有双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很疼。

疼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什么都是骗他的吗江珩不敢再想。

他缓缓低下头，掩盖住眼底无尽的失望和害怕。

“那、那你能原谅我吗？”江今带了点紧张的、一点也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和身份的声音传了出来。

江珩反应了好一会儿。

原谅吗？

江珩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伸手重新攥住自己的衣角，脑海里却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沈淮之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他可以不用这么坚强，可以不用挺直脊背，带着笑意，去面对这一切。

但是，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必须去面对。

就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他都一个人面对了。

“我需要好好想想。”江珩朝江今笑了笑，因为他的长相，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很温和，和江今皮相里的温柔比起来，没什么人会觉得他们是亲生父子。

但是事实上，他们的眼睛长得还挺像的，只是情绪不一样，性格不一样，看起来完全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