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乱,雾起,夜色黑沉。 船舱中,火覃、书钺、穆瑰围在韩越身边,一齐盯着舆图。 “你们说,阿姐会在哪里?” 书钺、穆瑰暗中互视一眼,都看向火覃。火覃沉不住气,大嗓喊道:“少爷您就发令吧,要我水里去,我就水里去,要我火里去,我就火里去,只要能救出翊仁(韩飞的字)。” 韩越深深吸了一口气:“恐在白云飞渡。” 话音方落,就听小军在外禀告:“大帅,前面有船驶来,杆挑红灯。” “有多少船?” “看不清楚,红灯只有一盏。” 韩越俊目微眯,立刻吩咐下去:“只留哨船红灯,其余全部熄灭。” “少爷,是不是翊仁派来和咱们接洽的?”火覃问道。 书钺低声言道:“我猜是囚禁小侯的歹人来和咱们接洽。” 韩越冷笑一声:“且看她如何接洽。” 很快,又有小军来报:“来船不知何故,斜掉了个头,尾部也亮起了红灯,往对面驶去。” “看来是叫我跟上。”韩越一扫身边几员大将,见都现出凝重之色:“对面便是西川,你们想的不错……” 穆瑰极快言道:“少爷,咱不理她,直奔白云飞渡。” “万一,翊仁真在来船上呢?”火覃急急阻道:“要我说,先跟上去,如果是计,再掉头不迟。” “只怕那会儿就掉不了头了。”书钺谨慎言道:“兵船大举压境,汤恪如临大敌,会不会……” “救出翊仁要紧,其它以后再说。”火覃打断书钺,连锤小案桌:“管汤恪作甚?我玄甲军水战陆战,都能叫她粉身碎骨。” 韩越瞅了她一眼,不动声色,转按舆图一角:“不能上当,也不能错过救人的良机,咱们这样……” …… “殿下,玄甲军船将红灯熄灭了。” 青峦悠然坐在舱中,面前小桌上温着酒,摆着梅豆,听了赵枚的禀告,轻勾唇角:“可惜晚了。既已上路,哪能回头?” 话还未完,隐隐听得喝嚷之声随风传来。 “你们是哪里的船?不晓得汤将军大令,日前已经封江了吗?” “不许再往前行了,听见没有!” “哼!”青峦拈豆吃酒,吐出两片薄薄豆皮儿:“不理她。” 赵枚一笑,出舱来高声应答:“吾等只识玄甲军错银虎符,不认得什么汤将军、水元帅。” 韩飞正立船头,闻言疾步行回:“青峦!” “师姐请坐。”青峦给她倒了一杯酒:“夜深风冷,且先暖暖身子,养养精神。” “你为什么要掉头?”韩飞怒道:“刚才我都看见月郎的船了,快送我上去!” “那不是令弟的船,我也没有掉头。”青峦弯唇一笑:“雾大,用眼睛看是看不清楚的,得用……” “你别跟我卖关子。”韩飞一把薅起青峦,额上青筋搏搏而颤:“你到底要干什么?” 便在此时,亲卫急报:“殿下,对面不许通过,正放箭示警。” “是闯过去,还是……”青峦不慌不忙的推开韩飞的手掌:“放慢速度,等等令弟?” 韩飞一愣,忽有所悟:“你在利用我,逼反月郎?” 青峦“诶”的一声,佯作皱眉:“明明是紫云瞳姐妹逼反韩氏。师姐,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是她们对不住你,不是你对不住她们。” 韩飞的肩膀在剧烈颤动,脸色在烛火映照之下无比凶狠狰狞:“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我……” “可令弟是一闺中小郎……”青峦叹了口气:“受紫云瞳诱惑,只恐心志不坚。师姐,你得帮他……” 韩飞一凛:“不会的,月郎他……绝不会再信紫云瞳半句谎话。” …… “少爷,前面的船慢下来了。” 韩越也正拿着筒镜在看:“如其所愿,把船一字排开,压过去。” 穆瑰遵令一挥火荧令牌。 “今夜没有月亮。”韩越望向天边,深重一叹:“那夜……也没有。” “是为起雾的缘故。” “雾也太大了些。”韩越放下筒镜。 穆瑰下意识朝后看了看,凑近韩越低声言道:“这是天助少爷……” “有利有弊。”韩越微微摇头。 正在此时,忽闻小军惊道:“怎么那船看不见了?” 韩越急又抄起筒镜,果见前方雾霭蒙蒙,水波漫漫,却没了一簇勾心之火:“灯灭了。” 船驭风而行,似冲破雾网,穆瑰指着前方突然大叫:“不是啊,少爷。灯多起来了……对面有船。” …… “禀将军,玄甲军的船开过来了。” 新任西川将军汤恪语气焦灼:“能确定是玄甲军么?” “她们才刚自报家门。”小军回道。 “若不是玄甲军,又会是谁呢?”六月在汤恪身边言道:“将军无需犹疑。” 汤恪又看一阵,眉头拧了个疙瘩:“问问她们……要干什么?” “将军!”六月连忙拦住:“王帅让您问的不是这句话。” 汤恪一窒,拉了六月到船舷边角:“汤某不敢不遵王帅大令,可我世受皇恩,守土有责……你看这么多船,倘若玄甲存有异心,我西川可就要拱手相让了。” 六月觉出她满手心里都是汗,自已也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将军还该信任王帅……” “我自然是信的,可就怕王帅…….所信非人。”汤恪压低声音:“如果玄甲军现非忠武侯说了算,又当如何?” “这……”六月一惊。 “干系太大,问还是要问上一句的吧?” “将军!”六月骤然回神,挡住汤恪:“纵有天大干系,王帅担承。将军只要奉令行事即可。” 汤恪踌躇起来:“西川还有数万百姓……” “若来者不是忠武侯,抑或忠武侯怀有叛心,哪怕将军拼死力战,也保不住数万百姓。”六月死死攥住汤恪的腕子不松手:“将军再清楚不过,西川现是一座空城。” 汤恪眉头皱紧,盔缨在晃。 “王帅遣末将前来,就是唯恐将军有事垂询。”六月尽量放缓了语气,手却扶住了腰后佩剑:“垂询既毕,还请将军依令行事。” “韩越毕竟是一个男子,我真不信他能统率玄甲军,能……”汤恪不知是想说服六月还是想说服自己。 六月不接这个话茬,只言一句:“圣上钦命王主辖御六军,将军何故不遵?以为初衷可悯,怕也难逃法责。” “……”汤恪不由心上一紧。 “王帅爱民之心,又岂落将军之下?” “我是怕……” 六月这才从怀中取出一纸密信:“王帅命给将军。” “呀。”汤恪一边翻看,一边埋怨:“怎么这会儿才拿出来?” 六月暗道:主子料事如神,此人果然临战犹豫。 信很简短,恩威并施,看的汤恪一把把抹冷汗。 六月攥紧佩剑,紧盯汤恪:“事在急难之中,方显英雌本色。将军切莫辜负圣上和王帅重托啊。” “也罢。”汤恪狠一跺脚:“圣上委任之时,本将决心已定,誓与西川共存亡。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 “你的妙计得逞了。”韩飞望着东西两侧挂着红灯的兵船渐渐抵近:“老天也来凑热闹,大雾之中,难分敌我,也不知对方派了多少人马,很快就会杀迷糊的。” “你猜哪边先动手?”青峦笑意吟吟。 韩飞想了片刻:“汤恪。此人治军上有一套,但遇急事易慌乱,难于独当一面。要不是紫雲圖真派不出人来了,不会把西川交给她。”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青峦连声不平:“师姐的能耐胜汤恪百倍,却遭胤皇摒弃。” “不是摒弃,是被忌惮。”韩飞盯着江面,但见红灯恍惚,犹如团团赤血:“紫云瞳要在这里就好了,新仇旧恨,今夜一并了结。” 青峦淡淡笑道:“紫云瞳现在怕已自顾无暇。” “你上次和我要的那些暗桩名单,可都派人联络上了?”韩飞转头问道。 青峦点头:“我只是借她们的宝地落个脚而已,其它什么也没添麻烦,仍叫她们按着你原来的意思办。” 韩飞一愣:“你这么说的?” “哪里不妥么?”青峦放下酒杯,挑了挑细眉:“当时,我问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说没有,那不就是让她们原地潜伏,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么。” “可我的原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寻机毒杀紫云瞳。”韩飞一字一句言道。 “啊?”青峦一惊:毒杀…… “紫云瞳为何已自顾不暇?”韩飞眸光深沉。 青峦不答,琢磨片刻,忽然转头看向赵枚。 赵枚茫然摇头:“还没听说任何英王遇刺的消息。” “紫云瞳在哪儿?”韩飞盯着青峦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在瑶山。”青峦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也顾及不上:“师姐,我们打下西川,正好赶去,将你新仇旧恨,与她一并了结!” …… “禀报大帅,西川兵船已在我火箭射程以内。” “少爷,先别动手。”穆瑰急忙劝阻:“再等一等,再看一看。” 韩越冷声吩咐道:“对面胆敢放箭,立刻回击,无需再来请令。” “是!” 穆瑰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风动浪起,雾漫船浮,小凳子只觉摇晃的越来越厉害,吓得伏倒在舱中,紧搂着通灵兽的肉脖子:“小乖,小乖,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嗷嗷!”通灵兽扬着脑袋往他脸上蹭去。 “你不是叫通灵兽么?会不会七十二变?”小凳子哆哩哆嗦的喃喃言道:“变条龙,变条大鱼,都成。万一船翻了,可要驮着我啊,呜呜,咱俩和少爷好歹在一起……” 探子走马灯似的来报:“大帅,雾实在太大了,还没找到头里那条船。” 韩越脸色一沉:“真是狡猾。”他握着火荧令牌,沉思片刻,转对穆瑰言道:“你说,若我现在下令放箭,阿姐看见了,会不会主动到咱们船上来?” “少爷!”穆瑰大惊:“末将以为就算杀进西川,小侯也未必能来见您……” 韩越紧咬下唇,眸子里怒火爆燃。 “报!”探子奔来单膝下跪:“对面来了一条小船,说是汤恪将军请见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