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岔口,粮船将往琅郡前行,云瞳便带着离凤登岸上车,依旧穿行村镇,客访民居,时与百姓随意交谈。到了晚上独处,两人一起翻看《丰宁仕女才辩纪要》,议论前朝政务得失,品评世间风云人物,各抒己见,互有启迪,还就清涟之前所提疑问,就着日来眼见耳闻,添补修删,皆与应答。眠后鸳鸯交颈,醒来春梦缠绵,离凤只觉过不够这样的日子。 这一日午后,正在车上,离凤应云瞳之邀吹笛一曲,衬此秋景。云瞳笑道:“这首《长相思》你似乎拿手?” 离凤玉面微红:“紫卿想听什么?” “记得之前有一首《相见欢》。” 离凤微微翘唇,横笛吹来,曲中尽显爱慕之意、喜悦之情。余音尚自绕耳,云瞳方展笑容,忽听得车外响起一声尖利呼哨。 “紫云瞳,纳命来!” 接着,便有一尾响箭穿云破空,自窗口刺入了车帘。 离凤连惊颤也未来得及,已被云瞳一扯一抱,反身压在座上,就见一股劲风自她头顶掠过,怒插对窗帘布,呼啸而去。 刹那间,车外金戈声四起,有人喝问:“来者报名!” “赤凤,策武卫军。” “雀……”离凤惊骇欲呼,却被云瞳俯头吻住,那霸道舌尖强闯入口,肆意纠缠,将他后话尽数堵了回去。 “杀……” “唔……” 任它车外刀剑铮鸣,车内照样春意盛放。云瞳把离凤吻的喘不上气来,抵住肩头的左手缓缓松了,玉笛滑落在地,轻溜滚动。 再等离凤睁开眼眸,见一抹幽紫方从女人瞳孔里散去,只留下了自己情热急喘的影子。马车已重新上道,没了帘布的窗口涌入散逸秋风。他忙乱起身,朝外看去,但见旷野幽静,白云缥缈,刚才那些厮杀就好像一场幻梦,来的快,消逝的也快。 云瞳轻声一笑:“她们逃去了。” 离凤猛转回头。 云瞳不待他说话,便又言道:“她们不是雀翎军,此来也不为行刺。” “……”离凤愣住。 云瞳揽了男人在怀,把笛子送到他手里:“不过还是很讨厌……看看摔坏没有?” 离凤没接笛子,却紧紧握住了云瞳:“那……那她们是来做什么呢?” “来向本王示警。”云瞳勾唇一笑:“若再往前走,将万劫不复。” 离凤禁不住一抖。 云瞳便把他又吻了一吻:“怕了?” 离凤紧往她怀中依去:“不是怕,而是……” 云瞳沉默半晌,轻捋他秀发:“阿凤,这两月过的快活么?” 离凤倏地把头抬起,急拿手去挡她的口:“别说……我,不会走。” “……” 云瞳眸色复杂,半晌,淡淡一笑:“送卿千里,终有一别……” “紫卿!”离凤高声将话打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紧似一下:“我不是来送你的。” 云瞳抿紧了唇。 “你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么?”离凤声音更高,开始发颤。 云瞳犹豫了片刻,还是拉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么?” 离凤盯着她,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我要去临渊。”云瞳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就坦然相告。 离凤一惊:“临,临渊?” 云瞳言道:“所以,我不能同凌霄宫主一起上路,而是另取一途。” “你往哪里做什么?”离凤急道:“人道临渊世之秘境,有……” “有去无回!”云瞳见他不忍出口,自己便接替而言:“我要去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离凤反握住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膛,那里心跳快的似乎马上就要破出。 “也是一件……传说中的东西。”云瞳顿了一顿:“可以救命。” “我不用你救。”忽然间,车顶响起一声焦躁的低吼,紧接着,就有一张熟悉的鬼脸自车窗倒悬而现。 云瞳一怔,先挡了离凤一道,闪目再瞧,两眉顿蹙:“小鬼?这是风把你的魂儿刮来了,还是……” 顾崇不理这话,只朝离凤示意:“哥哥请让一点地方,我要进来。” 马车内本就逼仄,离凤紧靠云瞳而坐,实不知还往哪里让开,就算知道,此时也半点不想让开。 顾崇见他不动,撇撇嘴,自己一点一点生挤进来:“说这样隐秘的事,不需防备防备么?还是你早知道我在车顶了?” 云瞳眨眨眼睛:“我不知道。你哪会儿会来,我从不知道。” 顾崇白她一眼:“我每想你时,你也不知是在哪里,相伴何人?”说着眸光扫过离凤。 离凤原本涵养极深,视闺阁中争风吃醋为最无聊事,不屑稍逞口舌之能,今日却带了气恼,当着云瞳的面儿便来质问顾崇:“你让我妻主去临渊为你寻甚东西?” 莫说顾崇一怔,就连云瞳都有些侧目。 “阿凤,并非……” “那是我同紫卿的事,与公子无关。”顾崇冷哼一声,见他妻夫交握两手,大觉碍眼,当即抢过云瞳另一只手来,也攥在了掌心。 “咳……”云瞳左瞧右望,再低头瞅瞅自己被两个男人生拉硬拽叠成十字的两臂,暗道:这就是书上写的‘最难消受美人恩’吧? “停车!”顾崇和离凤对峙片刻,忽然同声高叫。 鞭响马嘶,车轮嘎然而止,云瞳愕然:“这是干什么?” “不许你去。”两个男人又是异口同声,手下也更将云瞳攥紧。 云瞳吃惊不小:“我说,谁是妻主?” 车外,有亲卫不明所以,上前请命:“主子,有何吩咐?” 这怎么,转眼间绕指柔就成河东吼了?皇姐说的对,就不能对男人说句实话。云瞳干咽了两口吐沫,无奈言道:“先打尖儿吧,我也饿了。” …… 上京恭王府 紫云昂得了沧河渡口密报,大生恼怒:“这节骨眼上,什么人去行刺小七,坏我大事?” “神机堂侦得:是赤凤雀翎军残部。”老宫监拱着两袖:“可能同之前在鸿顺楼给英王下毒的那拨人一个来历。” 紫云昂一锤桌案:“想用她们的时候找不着人,我刚把棋局布好,这又跑来添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宫监顿了一顿:“穷奇禀告,已与雀翎接触,期能将之劝服,为王主效命。” “嗯?”紫云昂一愣:“怎么小七还留下了活口?” “当时去行刺的已尽遭屠戮,但其老巢之内还有余勇。”老宫监言道:“穷奇恐她们发现英王行踪,会再打草惊蛇,故于外围布置,先英王一步与之接洽。” “做得好!”紫云昂满意一笑:“告诉穷奇,不管雀翎军提什么条件,都先应下。” “据雀翎军头领言:赤凤尚存多股义军,正在招兵买马,就为杀掉英王,为她太女报仇。” 紫云昂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不是光靠减免税赋,修筑堤坝就能收赤凤民心的。赤司烨别的本事没有,摆样子搏好名声最为擅长。我要是小七,早下功夫把这些碍事的雀翎子拔光了,还让她们逍遥到现在?结果可好,她自己竟中了毒。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彼时心大手软,这辈子就再没翻身的机会了。” “亏得英王对雀翎军手下留情,才给王主送来一份大礼。”老宫监难得笑了起来。 紫云昂随之勾唇,忽又想到:“经此意外,小七还是一路向西么?” “暂时没有英王的消息了,老奴想她会藏起几天,观察一下形势。” “嗯,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紫云昂着意吩咐道:“告诉穷奇,这些日子务必谨慎,不要离小七太近,以免被她发觉。” 老宫监笑道:“主子,等您这道令传过去,只怕英王已到瑶山了。” “阿公所言在理。我也正虑此节。”紫云昂眸光深沉:“上京与瑶山本就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如今上丰一线增兵,廖禾又控制了东西通路。穷奇她们有事告我,或我有令命她,皆绕西川方向,更加延误。” “英王狡黠,前方形势又瞬息万变,这般来回请示,确恐贻误战机。”老宫监微掀眼皮:“可若任由那些人自行其事……” “我意,就命穷奇在瑶山统领全局。”紫云昂直起了腰背:“她虽不如兰仕官高,也比不上陈琅多智,却较别人更让本王放心。” “可孙大人,陈娘子,再加上青麒慧王所派杀手等,不是官高气傲,就是谋多智广,更兼武艺高强,会否听从调遣?”老宫监直言问道。 紫云昂淡淡一笑:“彼等与我利益一致,纵不听命于穷奇,也会想方设法杀了小七,倒不足为虑。穷奇的性子我知道,肯听人言,能顾大局,善于团结各方。你看她一听说小七遇刺,立刻顺藤摸瓜,先期拢住了雀翎军,说明也会审时度势。此事交由她办,还是合适的。” “主子,她再合适,也没有您去指挥合适。”老宫监凑上一步:“事到如今,您该想想自己的退路了!需妨一旦事发,圣上翻手无情,压下一座五指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