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十六年,七月二十日,这一天乃威帝四十万寿。
各路王爷官员进京贺寿,京城人潮涌动,一时间贵胄云集。
往年的万寿节都会办在祈年殿,今年威帝特地下旨改在了凤凰台,不少人暗自猜测又是那位吹了枕边风的缘故。
哪位?
自然是本朝唯一的贵妃娘娘,汤凤。要说她与皇帝的相识也真是充满了戏剧色彩,那一年,皇帝御驾亲征西宁国,最后一仗选在了陈平县。陈平县这个地方常年多风多雾,以此地为决战之地是久经沙场的威帝凭借多年的战争经验选出来的。
果然,这一仗大胜西宁国,不仅胜了,还从战场上抱回了一位美人儿。传说这位美人儿是陈平县县令的女儿,因西宁国进犯,她父亲上了前线,她则随母亲撤往后方,这一撤,遇见了亲征的天子。当时在场的人后来这般回忆:飞沙走石,漫天黄土,一群逃难的人朝他们走来,走在队尾的人尤其醒目,她穿着平常的粗布麻衣,搀扶着一位年迈的阿婆,可只需看她一眼,旁人就再也无法注意到其他人了。
所谓国色,便是砂砾中的一颗珍珠,极端醒目。
自然,这颗璀璨的明珠最后被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藏进了深宫,外人轻易不得见。
此后,凤女一路升位,其锋芒无人能出其右。皇帝为了封她为贵妃,甚至给她认了一位名声颇高的爹,齐国公汤镇东。陈平县的一切都被掩盖,凤女不再是县令之女,而是钟鸣鼎食的齐国公府。
“我看啊,为了这位贵妃,皇兄什么都做得出来。”头一个步入凤凰台的王爷,鲁王朱兆学摇着扇子品评周围的布置。
凤凰台三面临水,湖面皆种荷花,盛夏一至,满湖的荷花竞相开放,那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好景色。凤凰台台面高筑,台身以重达千斤的巨石垒就,柱面以金漆印刷,阳光一照,金碧辉煌之感尽数显露。
凤凰台本意不佳,此乃前朝某位妃子得宠时修成的建筑,耗费千金,为她修筑楼台的那位皇帝最后也不幸战死,寓意更是不满。新朝建立后凤凰台便冷清了下来,威帝初登基之时还有意推倒凤凰台重建宫殿,可今非昔比,为了贵妃,他竟然大肆修缮了此台,并且要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选在这里举行。看来,男人变起脸来也没有比女人慢到哪里去。
受邀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相继登楼,有大腹便便的王爷爬完这三层楼高的凤凰台之后,气喘吁吁,竟要人搀扶才能落座。
白天的祭祀庆典已经让这些大人疲惫不堪,晚宴又如此大费周章,身体差点儿的大人私下叫苦不迭,对贵妃的不满更加重了一层。
“皇上驾到!”
殿内一时肃静,待皇帝入内后,众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
威帝阔步走来,大约是日子好所以人也高兴,坐上高座,手一抬,道:“各位爱卿平身,今天乃朕四十大寿,诸位能应邀来与朕贺寿已经是折腾了,接下来的宴会请各位王爷大臣务必尽兴而归!”
“臣等恭贺皇上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亲贵大臣再一次下拜贺寿。
威帝果然高兴,连道三个好。
礼数尽了,众人纷纷落座。
威帝侧身问身旁伺候的人:“贵妃可从承乾宫起身了?”
“娘娘早起身子不适,估计得耽搁些时候。”大太监许忠回道。
威帝早年性情暴戾,在沙场上挣命的人身上自然带了一股你死我活的狠辣劲儿,所以登基数年,几乎是独揽大权,容不得旁人废话。迟到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可上一位上朝迟到的人已经不知道去哪个穷乡僻壤扶贫去了,贵妃敢在今日触皇帝的霉头,果然是能在后宫横行霸道的女人。
威帝问话并未小声,坐得最近的人鲁王自然听见了,他起身一拜,道:“皇兄这样的大日子贵妃娘娘作为后宫表率竟然头一个迟到,显然是没有将皇兄放在眼里,臣弟对娘娘十分失望。”
鲁王与皇帝一同长大,自然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性,可巧贵妃今日出了差错,正是他进言的好时候。
怎料,威帝大手一挥,道:“无碍,女子出门本就繁琐,朕与各位先喝一杯,就让贵妃慢慢来吧。”说完,他举起酒杯,笑道,“朕与尔等君臣同乐,一起同贺盛年!”
诸臣纷纷举办,鲁王一击不中,机会已失。
宴会开始,乐坊的舞女们也纷纷入场,个个环佩铃铛,身姿妖娆,动作之间翩跹妩媚,勾引人心。连刚刚在皇帝那里碰了软钉子的鲁王也不仅欣赏起这曼妙的舞姿,眼神中似有火热。
众人皆在陶醉的时候,外面有太监唱喏:“贵妃娘娘到!”
屋内的舞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们分至两侧,垂首跪地。
凤凰台四面镂空,以轻纱遮掩,有风徐来,轻纱便曼妙如舞姿。此时天际还残留寸许霞光,夜色正蓄势待发,欲掩其光芒。
汤贵妃由正门踏入殿内,云锦织造的绣鞋一沾地,随之而来的无数目光就扑在了她身上。
都道贵妃乃夏朝第一美人儿,可这美人儿也有各式风情的,如何知道贵妃的容色就能压倒这天下女子呢?
当她披着最后一道霞光入了殿,从舞女们中间走过的时候,方才灵动娇俏的舞女们就不够看了,如莹莹烛光与璀璨明月,差之千里。
“绿云双亸插金翘,年纪正妖饶,汉妃束素,小蛮垂柳,都占洛城腰。”
凤女螓首蛾眉,靡颜腻理,尤其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目,余光掠过,便让人软了半副心肠。
她着一身石榴红的长裙,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一贯不惹人瞩目的石榴花开在她的裙面上,也多出了几分妩媚夺目之感。凤女一贯大胆,最喜奇装异服,如此展示良机怎么可错过?是以,她那原本规矩平整的胸口被无端收紧拉低了半寸,这半寸可是要了认命了,可见过东乡的酥糖?外面白生生的,一咬下去,层层滋味儿,吃下去让人抓心挠肺的回味。
再看她那满头的珠翠,单件取下来便已是价值不菲,而她居然有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令在场女眷尤为侧目的是她那眉心垂落的一颗水滴状珍珠,两侧以极细的银链串绕,珍珠的莹光自是让人咋舌,可要刻制成这水滴形的模样,更是非能工巧匠不得。
她从殿内穿过,眉眼高抬,没有分给这些人一丝半分,直朝着高座上的男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