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04　　腊月二十七，北京，上午九点。　　“我们今天要去B&G公司总部？”　　“对，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已经问了我七遍了。”男人下着楼梯，无奈地对后面的女孩说。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而且就我们两个？”　　“准备什么，你当你哥前段在南方都观光了？”　　“你不是去考察地方各台，顺便和另外几个公司谈合作去了？”　　“怪不得昨晚刘懿给你补习完和我说你飘忽不定。”　　“飘忽不定？”　　“智商飘忽不定。”　　“这个人…… 我是半路出家能多定？你到底准备的什么？”　　男人打开车门，“车上说，快点，我还要去趟台里。”　　“台里出事了？”　　“我这次去南方名义上还是公事考察。私下去见几个工作室，公司的负责人，有人嚼舌根了。”　　“嚼什么？公私不分可笑，你的业绩全台第一，他们的儿子，女儿呢啥都没做，一个个跟坐了火箭一样升，他们倒是分啊！”女孩说得激动又开始张牙舞爪。　　“呵——”男人一向沉稳，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此时微微用力， “你在那个外国小帅哥团队里有学到什么吗？”　　“总体效率并不高，人员配备不足，助理人员专业素质也不高。但是音乐资源丰富，导师、设备、制作人等很优秀。我们现在最关心的他们的宣传部门。可能长沙只是工作室吧，比较简陋，设备、人员、人员素质都不足，而且我打听道他们自己配备的专业摄影师很少，美工师也不多，多是和其他公司合作或者雇佣一两个人的小工作室。”　　“年轻的公司，硬件尚可，软件欠佳。看来你的地狱周没白过。”不出意料，女孩扫过来一记白眼。　　“你准备的到底是什么？”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对手对你的分析远比自己的SWOT分析来的客观真实。”　　“所以南方一行，你走访各家和G&B公司一样年轻的公司除了和他们谈合作，还旁敲侧击，得出了对手口中的各个公司的实况。”男人微微一笑，侧脸完美而自信。　　“蛰伏了这么多年，收罗了这么多英才，是时候大干一场了。小伙子，看好你。”　　“你个小屁孩，找打。”　　“到了，我在车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瞄了眼眼前的“大裤衩”，舒越突然觉得还是长沙那个一本正经的楼更好看。更年轻，更蓬勃，更能感受到人们鲜活的梦想。这儿的人，大多数从进去的那一刻梦想已成为完美的摆件。谈到梦想，　　——Dimash，追梦的男孩，不知道你在长沙玩的开心吗？　　心念一动，第一期节目应该已经播完。果然，微博上他已经霸榜好几天了。　　“他的歌声可以让人看到天使的模样。”他的歌手仿佛让人置身于水晶宫殿一眼望去万顷琉璃。”“天籁之声。”“……世界上都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女孩眉眼间也笑意浓浓，也只有他了吧，只有他可以担得起这些美誉。　　突然几条差评蹦出来，“炫技,没有感情”，“法语发音在糊弄谁呢”, “这法语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说没有感情的舒越只想给他挂耳科，可是谈到法语，　　——还是给他拖后腿了。明明他已经那么完美，如果我更专业一点，或许就没有这样的瑕疵。　　而第三期他更是因为口音人生中第一次失冠。那个少年日渐消瘦的脸，舞台上跪青的膝盖，不与外人道的孤独与执拗。一想到这些，舒越更加自责，　　——都怪我。应该换个更专业的老师，才能配上如此专业的他。　　“走吧。”男人坐进来。　　“嗯。”女孩侧着头看着窗外，声音细细的。　　算是半个自己养大的闺女，光个侧影也知道这孩子心情又不好了，“怎么了？你不会等了我这不到一个小时，就生气了吧。”　　“哥，我不想给他当家教了。”　　刚回工作单位收拾了个烂摊子的男人显然大脑还没跟上，默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家妹妹肯定是看到什么关于那个歌手外语的差评了，“不干就不干吧。今天我们和他谈妥了，就说你要开始准备复试了。那小伙子最近好像挺火的，再找老师也好找，你跟在他身边这么火也不好。”　　“好。”犹豫了片刻，还是低低的一声。　　　　如若当初就此结束，她或许会得一生平淡安宁；然而，命运早已注定许她一世跌宕繁华。　　　　年关将至，首都的公路上愈发“热闹”。他们已经停在原地半个小时了。而这半个小时里他已经往旁边的那辆车里瞟了几十眼。　　身旁的人问道，“那辆车怎么了？”　　“好像是……”就要脱口而出，想了想刚来中国时他用了半个月才把两个女经纪人分开，万一又看错了，就糗了，“没什么。”　　“动了动了，走走。”　　他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的车，隔着两层太阳膜，只能看出隐隐约约的一个侧影。可是他感觉那就是她，温婉而又灵动的姑娘。这世上容颜可以模仿，气质却无法复制。　　———————————————分割线————————————————　　　　“舒科长稍等，翟总今天一早去发布会了，这会儿估计堵在高架上了。”　　“理解，你忙去吧。”　　宽敞的办公室里轻快的音符从角落里流动出来。舒越端坐在黑皮沙发上静静地四处打量，“这个老板也真是厉害，办公室三面都是玻璃的全透明，外面干什么都一清二楚，员工想偷懒都不行。”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爱偷懒。”男人低低的戏谑。　　“谁爱偷懒啊。不过这样老板在干什么员工不也知道了。关键是现在，咱俩在这杵着，好尴尬，我感觉外面老有人看咱们。”　　“说明咱们好看。”在脸皮厚度这一点上，舒越不得不承认他们家人脸皮的厚度与年龄成正比。　　“音乐起家就是不一样，放的音乐好美。”　　“据我所知你是个音痴。”舒羽成功收获一记眼刀。　　“那些画也不错，应该不是大家画的，但是，很有味道。”这屋里唯一的一面不透明的墙上高高低低地挂了六幅水墨小画。墨荷微涟，流水石桥，粉墙黛瓦，亦有生活小趣，藤下小聚，两犬相戏， “没想到这个翟总喜欢这样的。挂的这些画可比那些装门面的‘花里胡哨’的油画强多了。”　　“大小姐油画不等于花里胡哨好吧。你看看那幅……”　　“当然不等于，我是说现在的人都上赶着学油画，精髓学没学到不知道，这‘棉袄大花布’式的色彩搭配倒是用的得心应手 ，哪幅……” 顺着男人目光，舒越移了移身子才看到，在宽大的办公椅后面，竖着一幅半米多高的油画，“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色彩斑斓才是极好的。”　　“不是花里胡哨了？”男人淡淡一笑，却没有收获意料中的第二记眼刀。　　女孩竟是痴了，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最绚丽的色彩，最阴郁的感情。”她走到办公桌前，“这画是不是二次堆叠了？它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哥，你过来……”　　“舒科长，抱歉抱歉，太对不起了。一到年根，这一天24个小时就没有不堵的时候，没想到这个点也能堵那么久。我在门口就听人说有个帅哥领了位模特来，我猜就是你们俩。”翟仁突然推门而入，舒越急忙转身迎过来。　　“舒越，小舒。你现在也应该叫我一声老板。”　　舒越笑着伸手，“翟老板好。”　　“你也应该叫我一声老板。”男人在一旁挑眉。　　“你又不发我工钱，为什么要叫。”女孩洋怒。　　“哈哈哈哈哈，说的好。不过舒科长真是怎么能不给发工钱呢，亲兄妹也不能白干活是吧？”　　“哈哈哈。”　　“两位刚刚在看什么？”　　“翟总，舒越觉得你墙上的画真好。能不能告诉我谁画的，我去讨几幅给挂她屋里就当工钱了。”　　“哈哈，舒科长真是抬举了。那些都是我没事时画的，小舒喜欢摘几幅走就好。”　　女孩怔了一下，这个人明明一身世俗气，如何作出那样的画来，如何？“那怎么可以。画要跟着懂欣赏它的人，我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觉得色彩好看，而您定是赋了一番含义，送给我浪费了，浪费了。”　　“好，那就下次，我单独给小舒画一张。”翟仁看着女孩，脸上笑得客套，眼睛却很亮。　　“我们先谈正事，快中午了，一会儿我请你们去吃饭。”　　……　　“舒科长应该也知道我们公司现在广告宣传这一块委托了几个小工作室，他们时间灵活，做的宣传效果也不错，合约短，出价也低……”话是对舒羽说的，却笑着朝舒越看了一眼。看得舒越有点心虚。　　“其实我们公司严格来讲也就是个大点的工作室。那些小工作室，人手不够，时间一限制就会影响后期质量。没有长期合约，方便寻找下家，但是贵公司是要逐渐扩大规模的，委托的工作室规模也应一块扩大不是。”　　“我听说舒总近些年来网罗了一大批在国际上获奖的年轻摄影、设计师还招募了诸多毕业于你母校的优秀策划人才，甚至有传言常驻好莱坞拍摄的e.k工作室有意向开拓在华业务想要找舒总合作……”　　舒越听到这些微微皱眉，你听说、你听说的不少嘛。他听说的都对，但所有的这些都需要实打实的买卖才能完全实现，没有公司合作，人家来拍摄啥，策划啥。e.k 的高管是舒羽曾经的同事，他许诺只要哥哥能签下三家有着国内一线明星的经纪公司或者工作室，就将e.k在华业务全数委托给他。而G&B公司虽然成立不久，其董事之一却是国内电子唱作第一人，国内外获奖无数。另外舒羽也从他人口中得知G&B近几年来发展缓慢多半是因为广告是他们的弱项。这无疑是最佳的合作对象。　　“……并且舒科长本人，也是才华横溢，您一人可顶一整个广告部门了。”　　“您谬赞了。”翟仁说了那么多，欲拒还迎，舒越的脸都绷不住了。男人却面色不改，微微点头。　　“舒科长的公司规格高，我们自然是想合作。但我们公司成立还没有多久，您的策划书里所列委托金和合约期限恐怕不能承担。”男人一脸遗憾和无奈。　　“翟总，……” 舒羽刚要开口，　　“Parce que nos cieux sont ténébreux　　Et qu\'i n\'a pas la mer”屋里一直轻柔的纯音乐，切换成了一首香颂，磁性忧郁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思路。　　“抱歉。我先去关掉。”翟仁微窘正要起身。　　一直沉默的女孩，细细的声音响起，“Une fille de l\'Est.”　　“小舒知道这首歌？”　　“法语天后Patricia Kaas的香颂独具忧郁的蓝调风情，”女孩有点调皮的笑笑，“所以我都当催眠曲听。”　　“哈哈哈。”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女孩又看似随口地说道： “我听说Patricia将在明年初在国内举办她的首场演唱会。而帮她筹办的经纪公司好像就是贵公司。”　　言罢两个男人，都朝她看来，一个是压抑的震惊，一个是自嘲的了然。　　然而震惊的是舒羽，他本来正要说这个。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另一个公司的老总那知道隐隐约约有这么个事，Patricia在一场晚宴上碰到了G&B的那位电子创作人两人聊的很好，就将演唱会委托给了她。但是这场演唱会到目前为止还算是行业机密。　　——这小妮子，到底怎么知道的？！她还笑，笑得有那么点……奸诈。天，不会是我让她当间谍，她就盗取行业机密了吧，她看着没有那个胆子啊！　　“舒小姐，说的对。”有时候称呼的改变代表了很多东西。翟仁永远忘不了初次见面时，他拿出本想用来难为舒羽的两本外语策划案，女孩抢过去看完后，朝他投来的那个谦虚而嘲讽的眼神。其中的那本法语的就是Patricia Kaas 2018 在华演唱会策划案大纲。公司为了节约经费，方便申请场地，将演唱会定在了一个二线城市。她当时说什么来着，“投入与估值不符”。　　——真是有趣的姑娘，假以时日我和她哥都会被拍在沙滩上吧。　　见翟仁没有生气，舒羽接着说道：“您也知道法国人对细节向来挑剔。我们团队里的Gabriel摄影师在法国参加摄影大赛时，有幸曾为Patricia 拍过杂志插图。她本人相当满意。不知翟总能不能给年轻人个机会，再拍一次。”　　话既至此，本来也没想闹掰只想压价的翟仁，低头略微苦笑，坐直身子，“当然可以。”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此时那个辞掉家教的提议早就被高兴的兄妹俩抛到了脑后。　　—————————————————分割线———————————————————　　这是迪玛希第二次到B&G总部，距上次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他和言漪在管理部和制作人那儿转悠了两个多小时才抽出身来，到翟仁这儿报道。三天前翟仁亲自打电话给言漪，北京有位很好的声乐老师想推荐给迪玛希，让他抓紧在年前过来。于是，男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长沙的美食街。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明明已经迟到了很久，但竟然还要在门外等不知道多久。　　男孩盯着玻璃屋里女人的背影，和路上旁边车里的侧影，还有脑海里的那抹温婉渐渐重合。　　——Sure她来干什么？　　男孩好奇地绕到屋子的侧面，凑近玻璃，手也扒上去，凑近了看，　　“Hey,迪玛希，你干什么”　　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他抓紧跳回原地，惊喜道：“那是Sure”　　屋里的女孩穿着从未见过的镉绿色呢子套装，收腰外套，阔腿长裤，内搭衬衫领口处大大的蝴蝶结垂挂胸前，总是披着的栗色长发也高高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青春而又职业范。　　言漪快速瞟了眼， “是。”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该不会要辞职吧？辞职吗？”男孩激动地嗓门大了不少，引得周围地职员频频往这边张望。　　“小祖宗，你小声点。她应该不是来辞职的。大概过不了多久，她会成为你的小老板？”依宣传对艺人的重要性，也算老板了。　　“小老板？”　　“她的哥哥成立公司，不出意外会承包我们公司所有的宣传工作。”　　年轻的少年看着玻璃墙里的女孩，一时目光复杂。　　——我看过温婉的你，活泼的你，灵动的你，羞涩的你，可是现在的你，我不认识。　　看起来那样的谈笑自若，言辞流利，圆滑世故。我曾以为我们从某种角度上是很像的，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从未了解你。我曾感谢安拉，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把你们，特别是你，温婉知性的你，带到我身旁，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我们的相遇并不纯粹。并且有一天你竟会成为我的老板。　　　　门开了，“舒科长和小舒，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　　“Dimash!”舒越小声惊呼。眼前这个瘦高瘦高的一笑露牙龈的男孩不是Dimash能是谁。　　“翟Boss好，你们好。”男孩礼貌地朝他们微微颔首,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　　“迪玛希来了。抱歉让你们等那么久啊。舒科长这就是小舒辅导的那个外国歌手。”　　“您好。”　　“你好。” 舒羽职业原因看人很准，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天纵奇材又真挚热情，未来不可限量，但是他看他就是莫名不顺眼。这种不顺眼持续了很久，准确来说可能在往后的若干年里好像就没顺眼过。毕竟这小子后来拐走了他当半个女儿的妹妹，当然这是后话。　　“Sure.”男孩终于对她打招呼了，虽然还是有点小别扭，但脸上大大的笑还是真挚如往。　　——好想抱抱她，但是好像不合适。　　刚刚在里面已经看够了“礼节性”假笑，这种直抵心头的笑顿时让舒越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要是能来个哈萨克族的见面礼就好了。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的舒越，赶忙错过他的目光，羞赧地低下头，整理领子，却忽略了一对因为扎马尾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绯红耳尖。　　——她是Sure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