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沙哑的咳嗽,从起初的惊天动地,到逐渐失力而低促。
龙床上,皇帝眼眸浑浊,胸膛剧烈起伏,咳得面色胀红。
“圣人。”王常侍跪在床前,悲切地唤道。
宫人从殿外快步进来,将药碗呈上。王常侍忙道,“快,伺候圣人起身。”
他端起药碗,躬身对皇帝说:“奴才伺候您用药。”
宫人扶起皇帝,将绒枕垫在皇帝身后,小心地扶他靠稳。
如今不过十月,甘露殿却早点起炭盆,将整个寝宫烘得椅席炙手。
王常侍额间流下一股汗,他顾不上擦拭,舀起一勺药,喂至皇帝苍白的唇边。
皇帝空虚的瞳孔眨了下,渐渐恢复清明。他抬起手,费力挥一下,气喘吁吁:“不喝了,唤昭元来。”
“这……是。”王常侍不敢违背,只好派人去传唤昭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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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踏进殿门时,被迎面的热意逼得倒退半步。她深吸口气,穿过重重珠帘,行至御榻前,行礼:“父皇。”
皇帝睁了睁眼,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良久,略一颔首。
王常侍即刻过来扶昭元起身:“公主快请起。”
谢过王常侍,昭元抬头看向她的父亲。
龙床上沉疴多年的皇帝,其实还未到不惑之年,然而已是满头霜白。
思及此,昭元再开口,便忍不住带出哭腔:“您……”
“咳咳——”皇帝低咳两声,王常侍忙不迭地给他拍背。
气顺了,皇帝抬起头,招手让昭元近身,“别哭。”
昭元上前,平复心情,道:“父皇,您昨日突然晕厥,阖宫上下都很是忧惧,母后彻夜跪于佛前为你祈福。你一定要康健起来,与天同寿。”
皇帝扯动嘴角笑了下,“没事,老毛病了。今日叫、叫你来,是有事要跟你说。”
昭元肃然,倾耳躬听:“您说。”
皇帝缓口气,身上渐渐回复了些力气,方才的窒息感消弱。他道:“朕近日身感不适,怕时日无多,故而特、特地给你相看了驸马。”
听到“时日无多”四字,昭元心神一颤,愕然抬头。
王常侍亦是一脸悲痛。
她正欲张口,皇帝抬手制止她:“听、听朕说完。”
昭元只能闭上嘴。
皇帝继续道:“你如今已十七岁,正当年华,又、又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是最尊贵的姑娘。朕左挑右选,为你择一婿。”
他停顿片刻,歇了口气:“霍家独子——霍子理。”
霍子理?
昭元脑海中,一闪而过父皇口中那人。印象中,那人腰间总挂着剑,一手搭在剑柄上,手指骨节分明。
“咳咳——”皇帝的咳嗽声拉回昭元思绪。
昭元便又听他道,“霍子理是卫国公的外孙,卫国公乃武官之首。论门第,他家配得上。你嫁了,朕才能瞑目。”
说完,皇帝抬眼看着她。
昭元只觉悲从中来,俯身下跪:“父皇不是说您无碍吗,怎么又说这等伤怀之言。”
皇帝叹息一声,道:“生死有命,哪是朕说的清楚的。昭元,你需知晓,霍子理与你年纪相仿,又、咳咳……又年少有为,可堪大用,实是良人。你有何不满意?”
昭元倔强地不愿听从。
自她记事起,父皇身体就不好,近年来更是连月卧病。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皇会崩逝。这一日来得如此突然。
今天一席话,其中暗示的意义,让她胆寒。
父皇是不是,已知大限将至?
答案呼之欲出,昭元下意识逃避,:“父皇会痊愈的,您不要再费心操劳我的事了,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喘着气,一语不发。
王常侍适时插话:“圣人,喝药吧?”
昭元把目光投向药碗,王常侍面露恳求,道:“公主,你劝劝圣人。圣人不愿喝药,一睁眼就宣你来说话。可太医交代过,这药一定要用。”
昭元转头:“父皇。”
皇帝默许,王常侍欢喜地立刻端起药碗。
一碗药喝下,皇帝面上的青白褪去不少,脸色比方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平安方,”皇帝指着药碗里的残渣,道,“确实有奇效。”
王常侍跟着夸赞:“不愧是出自杏林圣手,能妙手回春。”
昭元脸上露出笑意:“既然知道有奇效,您刚刚还不——”
话未说完,皇帝又偏头咳了两声。
“……”昭元悻悻把话接完:“还不喝。这次肯定也是有惊无险。”她坚定道。
皇帝哑然失笑,重提刚才的话题:“昭元,你与霍子理也算少有情谊。难道没有半分慕艾?”
昭元思索片刻,也没想明白父皇从何得来的“少有情谊”这一结论。她道:“不过是儿时说过几句话,如今早就生分了。”
话已至此,皇帝不好再逼迫,一笑而过。
一宫人轻手轻脚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