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公子离开书房后,前往老夫人处进餐,同进餐者有刚从官署处归来的父亲欧阳大人、母亲朱氏、妹妹晓寒。
此时妹妹眼上仍挂着泪珠,双目红肿,父亲正抱着妹妹,满脸宠溺地说,“怎么哭鼻子啦,爹爹回来晚了,怎么不听话,不吃饭,饿着肚子可不是我的乖乖了。”
“爹爹喂我,我才吃。”小妹妹一脸娇嗔。
公子清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
“听说乖乖摔着了,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欧阳老爷一脸心疼。
……
照顾晓寒的张妈一旁插嘴道,“还不是后院那个和疯婆子一起住的小杂种,竟然瞎窜到小姐的院子里,冲撞到小姐了,要罚那个小杂种,他竟然还逃跑!”
大人眉头一皱,“原来是那个小杂种干的!还敢逃跑!差人把他锁在柴房里,关他一阵子!”
公子清想阻止,“父亲大人,会不会罚得太重了,毕竟妹妹也没有什么大碍,不如……”
“我意如此,晓寒虽无碍,但不教训一下那个小杂种,日后还不反了天了!本是好意收留,岂能容他搅得我家宅天翻地覆!”父亲怒气更盛了,“阿清,你毋需多言!好好读书,准备科举!不要管家里的杂事!”
公子清不解,父亲大人对仆人一向仁慈,现如今怎会对一个孩子这样残忍。只是这不解,他不敢跟父亲直言,他担心与父亲冲撞,会让父亲对他失望。失望多了,就无法得到父亲的关爱……
这不平静的一天即将过去了:
星星果真被关在了柴房三天不许外出——其实倒还好,小黑屋里陪着刘阿婆三天,有吃有喝,虽然吃的是不咋地,但好歹没被其他仆人吆喝着干活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公子清在书房挑灯夜读,希望一朝中榜,得到父亲的青睐。
而我们的小姑娘晓寒,此时也在父亲的怀里入睡了。父亲将其轻轻放到床榻上,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娃子。
苹果般瑰丽的面庞上,是一颗樱桃般诱人的小嘴,纤长的睫毛周围,那对水汪汪的大眼已经沉睡,乌黑顺滑的长发挽在脑后,年纪虽小,却已初现美人之姿。在一个静谧的夏夜,守着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难道不是一种平凡的幸福?
有子有女谓之“好”。大人的这份好,得益于五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天……
五年前,欧阳颀在正在雪花漫天之际作红梅诗,正感慨于这红梅的坚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谁!”欧阳颀警觉起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恩相王平洛的贴身侍卫崔剑。未等欧阳颀开口询问其突然造访缘由,崔平突然扑通跪下,说,
“请大人务必收养这孩子!”
欧阳颀此时才注意到小崔身后的婴儿,一听此话,着实吃了一惊。
小崔随后道出了此女婴的身世……
欧阳颀听后,连连保证,“我一定不负相爷的大恩大德,好好抚养这个孩子,定把他当做亲生孩子来对待!”
随后崔剑将襁褓托付给欧阳颀,环顾四周后,离开小屋,跳上房檐,匆匆离去。
欧阳颀抱着这女婴,说来也怪,此女恰巧醒来,却又不似其他婴孩一般哭闹,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抓住了欧阳颀的一根手指就往嘴中含,葡萄大小的乌亮眼睛一眨一眨,注释着欧阳颀,而后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女婴脖子上挂着一块儿玉佩,此玉通体晶莹,状如阴鱼,玉背光洁平整,正面阳目处凸出,做工细腻,不似江国工艺。听崔剑言之此乃女婴母亲遗物。
多可怜呀,这孩子。欧阳颀心想。生母含冤而亡,亲生父亲不能相认的痛苦,幸而刚出生的孩子并不懂得。
现在除了公务之外,欧阳大人又多了这样一件事情,如何给女婴一个合理的身份呢?想到这,他抱着女婴,离开了小屋,前去与夫人朱氏商量对策,幸而冬季严寒,无人撞见。
……
“夫人,此女婴乃相爷和慕容姑娘的骨血,我们需要好好抚养她,万万不可委屈了她。现今如何处置是好?”
朱氏言,“要不说是你远方亲戚的孩子,托我们抚养?”
“这怎行?现在慕容姑娘惨死,公主和那个死太监正四处追查着她孩子的下落,相爷处以缘由抚养,我们这个理由同样站不住脚。”
朱氏自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于是她故作思索,前言不搭后语,胡乱掰扯一番后,把话题引到了老爷那个小妾身上。“咦,香姨娘不是正怀着,再过月余就要临盆了嘛,要不……就把她变成香姨娘的孩子……然后把她和生下的孩子在我的院子里养着,以嫡女的规矩养着她,老爷您觉得这怎么样?”
朱氏,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借着安置女婴的名义,不过是乘势将香菊的孩子夺来养着罢了。所谓母凭子贵,没了亲身骨肉在身边,日后年老色衰了,老爷还能再宠她不成?一想到当日还是朱氏身边服侍丫鬟的香菊,朱氏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恶的香菊,曾趁朱氏怀孕之际,与老爷暗通款曲,后一朝翻身成了老爷的宠妾,想想香菊之前那卖傻装憨的模样,真真是讽刺,原来藏得够深的,原来早习得那下贱的勾栏做派,就等着有机会让老爷上钩呢!
老爷一听觉得这话有理,“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不过,夫人你带着清儿一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添两个孩子到你屋里,岂不是累煞夫人你了?我觉得还是让香儿照顾两个孩子吧。”
朱氏一听,不肯罢休,“老爷,还是让我来抚养他们吧,你也不想让这个女婴受委屈是不是?毕竟嫡女的待遇可比庶女的待遇好太多了?”
“这……改天再说,改天再说……想起许久未去看香儿了,我先去香儿院里看一看,你先替我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不要声张。”欧阳颀含糊其辞,明显不想委屈了香菊,在夫人处安顿好孩子之后,一刻不愿多留,径直向香姨娘院子走去。
朱氏一肚子委屈,而后却被女婴的可爱所化解,渐渐将注意力转移至照顾婴孩上,且乐此不疲——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欧阳颀折了一枝梅,不顾风雪,正一步一个脚印,兴冲冲地去寻香菊。刚踏进香菊那个偏僻的院子,却发现四下仆人全无,正觉蹊跷,再踏雪曲曲折折了一番路,到香菊的屋外,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欧阳颀有些好奇,难不成香菊在和下人婆子们唠嗑?
他缓缓移至窗边,耳朵贴在窗户上。
“阿福哥,你真讨厌,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你这死鬼~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欧阳颀顿时内心一惊,心先凉了半截,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声音是他最爱的小妾。他不敢相信,手颤颤巍巍的将窗户戳了一个小洞。
下面这个场景,他永世难忘。
屋内,熏香缭绕,火炉烧得正旺。香菊和一个小厮装扮的男人,正在进行着鱼水之欢……
“我的乖乖,我哪能不来呀,只有这么个坏天气我才方便来和你耍嘛,我可想死你了……”男人在她耳边细声软语。
“瞧你这猴急样儿!你先别忙活,我且问你,孩子找到了吗?”
男子求欢若渴,忙道,“外面的弃婴多得是,虽多半是女娃娃,但我已弄到了一个孩子,现偷偷在外养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真的?你可别骗我!”
“放心放心,我和你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事儿要是败露了,我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
屋内欲火,屋外怒火。
欧阳颀不忍再看。
欧阳颀不忍再听。
他多么想,当面质问香菊,为什么要背叛自己,骗自己已有身孕!
他多么想,直接冲进去,把这两个人好好教训一顿,然后让他们冬日沉塘以泄愤!
他多么想!
但是,漫天的雪花浇淋着他的怒火,让他残存的理智支配着自己。
大雪漫天,欧阳颀的步子一深一浅踩在雪地上,脚印俄而被从天而降的雪花覆盖,地面上了无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那枝梅花,欧阳颀握着握着,就松了。花瓣零落,一片片血红映在白幕上,甚是刺眼,旋即却又被满天的雪花给掩埋了……
欧阳颀黯然神伤,回到了书房,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是一方旧帕子,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个“湘”字,欧阳颀用这块帕子擦去脸上的雪水,对这帕子出神,喃喃道”她终究不是你……不是你……”
当夜,他在书房整整呆坐了一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