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亭里坐着的那个灰衣人,好像是陈乔? 俞菱心一眼望过去就认了出来,那是荀澈的随身亲信,论武艺算不得顶尖高手,但胜在稳重缜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在荀澈身边,很少会单独一个人出来办事的。 再仔细看了一眼那左近的环境,便见到茶亭后头的两株参天古槐之间停了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两匹懒洋洋的老马在树荫下似乎已经有些倦怠了,而马车前头没有坐着车夫小厮,车马本身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与字号。 但俞菱心还是认了出来,那是荀澈每每掩人耳目用的马车,看似寻常的青布里其实是绞了乌金丝的。听说当初他虽然中毒又受伤,却到底还是留了一口气保住文安侯府,就是有这马车的功劳。 只是,荀澈的马车为什么此时会在此地? 京城四九城之中,历来以皇城所在的北城为尊,城东城西各有千秋,一般来说东城文臣多些,西城武将多些,南城则是三教九流之地了。 荀澈这个文安侯府世子会到这里来做什么?而且看那个位置,分明是正对着寇家门外那条小路的路口。 疑惑虽多,在俞菱心脑海中也不过都是一瞬之间,她脚步稍微顿了顿,看清了那熟悉的人与车马,便立刻收了目光,扶着霜叶的手往那招牌破落的玲珑阁铺子里进去。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一枚通体雪白的玉骨折扇终于慢慢从那辆看似寻常的青布马车帘子里探了出来,稍稍拨开了寸许,缝隙之间,已经足够让折扇的主人同样看清玲珑阁门外的身影。 少女纤细而优雅的身形已经很有婀娜之姿,只是与同龄的轻盈少女相比,她的步态总是带着一种不自觉的端庄与沉稳,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罢…… 片刻之后,那折扇收了回去。车厢里仍旧是淡淡的莲心龙井茶香,侧面的车窗亦透进浅浅的天光,映着此刻重又阖眼的俊秀面孔,很有些同样与年纪不大相符的沉静。 外头的夏蝉还在有一声没一声的枯叫,平安大街上的寥寥行人也没有多少喧嚣之声,如此便使得片刻之后到马车前回话之人的脚步声更清晰了些:“二爷,您吩咐的都查访完毕了。” 又静了片刻,才听得马车里轻轻应了一声:“说。” “是。”回话之人恭敬地又近前一步,到车窗旁侧低声回禀,“东城与南城一共六家药铺,五家医馆,街头另有游方郎中三名,皆已查访完毕,您要的消息都有了。” “恩。”马车里的人又问了一句,“青阳书院那边呢?” “属下已经确认过,如今俞家大公子俞正杉已经得了周夫子的引介,是要过去碧泉山庄作诗的。俞家的二公子俞正桦并没有去。” 马车里又沉默了。外头的陈乔与正在回事的柴广义都垂手静静等着,自家这位世子爷自少多谋,待下有恩亦有威,尤其这一回病了几日,性情似乎又与先前略有几分不同。 具体性子如何变化,他们这随侍之人也说不大清楚,只是本能觉得好像对世子爷更敬畏了些。偶然间这位如今也只得十七岁的世子爷眼光一扫,威重之处竟然不下于侯爷。 这时玲珑阁前车马再动,霜叶扶着俞菱心从铺子里出来登车了。这一回,她却没再往茶亭与青布马车的方向看了。 那车里到底是不是荀澈,以及若是荀澈,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问题她还是现在就丢开的好,以他的智谋,她是猜不出的。最重要的是,以她的能力而言,她也干涉不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把精神放在自己的店铺上头,那才是值得好好花心思研究的事情。或许将来俞家的转机,还要着落在这生意之事上头。 很快随着车马粼粼,重新回到了俞家。俞菱心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齐氏的那些谋算她原本也是知道得透透的,如今重新经历一回但没有真正吃亏,那一点点的感叹与伤怀早就被重整商铺的心思分散了。 但温嬷嬷和霜叶的感觉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在回来路上的最后一段,温嬷嬷终于在那块沾满梅子露的帕子上闻出了些怀疑的气味,就更是惊怒的厉害了。 一进门,温嬷嬷便叫甘露甘草赶紧服侍俞菱心回莲意居休息,更衣沐浴煮安神汤等等。自己则带着霜叶,与那块帕子去东篱居报给俞老太太。 俞菱心倒也没有拦着,今天她带着温嬷嬷过去,就是为了让温嬷嬷做个见证。 齐氏的这番折腾,迟早还是要让祖母这边看个明白。一方面是将来再有什么周旋的时候能够请求祖母帮忙。毕竟一对一与齐氏起什么争执,这母女身份上,她总是吃亏的。但若是寇家与俞家对上,情势就能完全翻转过来。 尤其是寇显外放这个消息始终没有正式下来,这让俞菱心很不踏实。 因为她记得,上辈子的昌德伯府寿宴,她已经在寇家小住的时候病倒了,根本没去成,随后没有几天就出京了。如今寇显外放的文书一日没有正式下来,齐氏留在京中折腾的余地总是还有。 就算能见招拆招,俞菱心也有些烦了,尤其是还得同时提防着家中继母苏氏的暗中配合。 当晚温嬷嬷在东篱居说话说了好长时间,俞老太太自然又是一场惊怒交集,同时也体会出这件事情里有些不寻常了。 齐氏思念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尤其想要在离京之前多聚几日,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但是怎样的母女深情,也深不到要下迷魂药的地步。这岂不是就跟先前在昌德伯府那场争执一样,疯魔得像是要绑票似的? 且温嬷嬷比霜叶等人还是要老练得多,又提起另一件事:“老奴瞧着大姑娘,心里是明白的很,并不愿意与寇太太那样一住再住的纠缠不休。老奴就想着,若是如此,太太总说大姑娘想要去寇家,怕也不一定是大姑娘自己的意思。” 俞老太太的脸色便有些沉了,上次在昌德伯府马车出事,苏氏作为当家主母就难辞其咎。只是最后到底俞菱心没出事,她也不想太过追究了。 总是一家人,当真撕破了脸也难收场。 可是今日闹成这样,好像这里头又有些什么别的意思了。俞老太太一时虽然还想不到拐带俞菱心出京、图谋嫁妆这样荒谬的事情,却也觉察出不对,索性便吩咐温嬷嬷:“去叫菱丫头好好休息,霜叶以后就留在莲意居伺候罢。你再去好好问问府里各处,到底每回大姑娘跟寇家的往来,是谁传的话,谁引见的人。” 温嬷嬷自是应命去了,只不过给俞菱心传话的时候就只提了留下霜叶,以及老太太会为俞菱心做主之事。 俞菱心笑笑应了,知道祖母心里有数,也就放心了。她此刻更关注的,其实是父亲俞伯晟即将回京。 一想到父亲,什么寇家齐家荀家之间的关系,甚至有关商铺的筹谋都先放了放,俞菱心转日先叫甘露将她之前给父亲做了一半的那件衣服找了出来,紧赶慢赶将做了整整两日的针线,终于在七月初一这日一早,将衣裳做好了。 俞菱心还记得,上辈子刚离京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回京,到时候回家就能把这个做了一半的衣裳做完,送给父亲做礼物。 结果等到她真的重新踏上京师之地的时候,俞家老宅都已经变卖了,什么针线衣裳,便如与她父亲祖母的缘分一样,彻底断绝。 不过如今自然是不同了,她拿着这件做好的衣裳,从一早就兴奋的很,时不时的就叫甘草再出去问问,大老爷回来了没有。 一趟一趟问了整整五次,第五次上甘草终于欢快地小跑着回来:“姑娘,大老爷回来了!直接先往老太太那边过去请安了!” 俞菱心立刻欢喜起来,带着丫头和衣裳就往东篱居过去。 到了正房门外,还没通传,就已经听到里头父亲俞伯晟的声音带着怒气:“菱儿那车马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