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城坐落在大梁西南,北拥尧山,南倚虬龙江,正好顺应了山南水北的风水要诀。但好强的江湖人不信邪,认定拳脚出真知,就算金乌城建在八卦奇门的死门上,也要把山移平,水泄空,强行把不好的扭转成好的。不过这是城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建设金乌城的武林人怎么想的,他也不知道。 宗意一口一个花生米,喝掉了小半壶乌梅茶,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瞎扯。她穿越过来后就一副重伤快死的状态,被臭老头关在破庙里。好不容易能走动了,还一心一意练好刀法,早日出师去找回妹妹宗霓。如今来到金乌城放风,看什么都起劲,观什么好奇,只觉得这人和物各有千秋,百花齐放让人眼花缭乱,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将这金乌城的繁华遍拥怀中。 她这厢是一派潇洒,李渡却紧张兮兮。 他看谁都觉得像土匪,瞅哪哪危险,连小二端上一碟花生米都要一粒粒检查后方递给宗意,惹得小二一步三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万一土匪没有放弃,追来逮他们怎么办,做人一定要有防范意识! “听够了没有?这说书有什么好听的,不就将以前那些破事添油加醋写成话本子?赶明我给你说点更好听的,保证除了我没人知道!走了走了,赶紧去武林盟报信!” 宗意却不乐意,方才听到大梁开国皇帝陈九华率领十三天将抵御大宣御狼军,横渡虬龙江,巧计攻破帝王城,这马上就要攻破帝京直取皇宫了。饿了半天等到肉包子上了桌,刚拿筷子就得走,这换谁能乐意? 宗意木着脸,抱着一盘花生米盘坐在凳子上不肯走。李渡气得火烧天庭,好说歹说也说不动她,嘴皮子都快磨破的时候,就听边上一声大吼,连着说得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也吓了一跳,这下齐整了,满大堂的人齐刷刷看向声音来处。 那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衣衫褴褛,却将身上蓬勃的肌肉展现无余。他方才一怒之下掀了桌子,臂上肌肉连带胸前衣衫颤了颤,能清晰地听到边上围观的姑娘们吸口水的声音。 大汉一双虎目瞪地溜圆,大吼道:“莫以为你是女子我便不敢动你!我没做就是没做,你不能污我名声!” 他面前站着一位姑娘,恰巧被大堂的柱子挡了,容貌看不清楚,但从围观男群众为抢前排恨不能打一架的表情来看,约莫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哗,莫非是一出妾有情郎无意,贵家小姐千里追负心人却换不回一句承诺的故事?虽然男女主换个位置可能更符合市场行情,但这至少比那些家国情怀的传奇本子有意思多了! 宗意的腰板顿时直了,眼睛亮如朝阳。 李渡深知这是走不掉了,偷偷摸到供着财神的香炉边,掏出一把烟灰抹了个花脸,侧身隐在柱子后面看热闹。 那姑娘声音干净利落:“那便让父老乡亲评评理,也莫说我带人欺负了你。” 姑娘一转身,垂下的长发行云流水般扫过,将前排的汉子们眼睛都看直了。 “方才我在玲珑阁挑耳环,正挑中了一款鎏金玉兔捣药坠,就见这人冲进玲珑阁,二话不说便将坠子抢了去!”姑娘抬起手,纤纤如玉的指间夹着一只坠子,上面一只宝石雕的玉兔玲珑可爱。 “大家看,这半只还在我这,可另一只却在你手里。你这样的七尺好汉,拿我们女儿家用的耳坠做什么?” 众人的视线从姑娘的手上移动到大汉的手,却见那大汉纵是方才掀了桌子,也不肯松开的左掌微微蜷着,缝隙处露出坠子的金线。 大汉将拳紧了紧,却不敢太用力,怕将坠子毁损。 “这是我夫人生前所留!那玲珑阁的丁老板借着要送我儿上学堂的名义,从我这骗走了它!我此番只是将它取回罢了……若是因此伤了姑娘,我愿意请罪!” 那姑娘闻言冷笑一声,声音骤然提了音调,之前的柔和顿时起了凌厉的棱角。 “休得多言!丁老板也是好意助你,你却不识好人心,先将丁老板打伤,致丁老板仍卧床不起!再去玲珑阁闹事,强抢坠子还掀了店铺!人家端的一番好心倒是送进了狗肚子!” 她这一番怒斥为展气势,向前踏一步,正好让宗意看到了她的容貌。 当得起美人之称,粉黛峨眉,略施薄妆,若是方才柔柔弱弱地说话还好,此番凌厉起来,便觉那眉毛画地长了点,腮红擦地歪了点,唇妆抹地厚了点……总之就是有地方差了那么一点。 宗意当下有些丧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方才的兴致顿时有点嚼之无味——还不如花生米好吃。 大汉愤怒地拍桌子:“若非丁老板要将我儿子送官,我也不会打伤他!我只是想要回我夫人的遗物,不想让它平白被歹人骗了去!那丁老板一开始把漂亮话说尽,说我留着耳环坠子也无用,不如拿来换点金钱给孩子找个好先生教教读书。我犹豫许久,刚将耳环交给他,他就耍赖不认账,一分钱都没给就算了,还咬定这耳环是我儿偷的,要把我儿送官!” 大汉说得激动,咬着牙恨恨道:“我孙武在金乌城里住了二十年,邻里乡亲谁不知道我孙武是什么人?我怎会做出这等偷盗诬赖他人的腌臜事?!倒是姑娘你,前几日我去找丁老板时,正撞见你和他在商量这耳环的事,你敢说和他不是一伙的吗?!” 眼见着围观的人被孙武三两句话说动,还碰巧遇见了孙武的邻居,也帮着喊了几句此事有诈,人群忽然开始骚动,大家看着那姑娘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 那姑娘冷哼一声,没有半丝惧怕,眉目间依然是不变的高傲。她抿着唇没说话,倒是边上的丫头柳眉倒竖,张口斥道:“住口,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这位可是武林盟主翁无声大人长女翁明雪小姐,你的意思是武林盟和商贩勾结,要坑你不成?” 哦!人群顿时哗然。 原来这娇俏的姑娘居然是武林盟的大小姐!众人看她的眼神忽然变了,或是惧怕,或是惊怒,或是钦慕,但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连带着想出头的也都悄咪咪地溜走了。 笑话,江湖人谁不知道金乌城门向哪开?城中太守在翁无声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没啥功夫的普通人就不要来送人头了。 翁明雪扯出志在必得的冷笑,看着孙武的眼神像看即将进厨房的猪。 “你这匹夫竟如此不识好歹!我家小姐心软,不想你因此受苦,你却反倒打一耙,真是狗咬吕洞宾!来人!把这刁民匹夫绑了送去官府!” 周围侍从喝了一声,撸起袖子便要上,却见天上飘飘悠悠掉下来张纸,正落在宗意摸着花生米的手上,带着两分刻意,三分故意,五分找茬。 宗意:“……” 围观群众:“……” 李渡上前一把抓下纸,仔细一看是封信:“请翁小姐放心,不出三日便能将孙武媳妇儿那鎏金玉兔玛瑙坠献上——丁老三。” 围观群众:“噫。” 果然有猫腻,连老天爷都把证据送了过来。 丫鬟大喊:“大家不要上当!谁知这是不是姓孙的找人做的手脚?难道只凭这一张纸就能抹黑他人不成?” 孙武眼尖,指着凭证大喊:“乡亲们可以仔细看,这上面还盖了丁老板的印章!” 翁明雪气道:“盖了印章又如何!他们家招了好几个伙计,偷个印章也不算什么!” 孙武的脑子转得飞快,感觉几十年都没今天活得用力:“你们商量骗我这耳环被我听到在前,证据确凿书信印记在后,前几日见你来回去玲珑阁的人有的是,我若骗人,天打雷劈!我要去太守府,请太守为我评理!” 听闻太守,翁明雪的丫鬟写欢脸色忽然变了,她偷偷瞄着翁明雪越来越暗的脸色,当下牙一咬向前一步去抢那信,心下对丁老三一顿臭骂,糟老头做事忒不靠谱,到底写了几封送给小姐的信……不对,这信若是送给小姐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写欢虽还存着疑惑,但手下动作可一丝都没耽搁。武林盟的侍女多多少少也会点功夫,她足下轻点,稍一用力便飘到了李渡面前,抬手便要将信抢过来,却冷不防边上寒光一闪,一把刀横在二人之间,将李渡和写欢隔开。 李渡反应那叫一个快,唰地一下闪到宗意身后,指着写欢一脸委屈道:“小姑娘家家不要这么暴躁,莫要随了你主人,逮到谁就咬谁。你想要这信跟我说就罢了,好好商量我也不会不给你。但你这样上来明抢,万一伤到我,岂不是还要把我送医馆,这一来二去耽误时间不说,误伤到像我这样的长得好看的花花草草,也是会良心不安的!” 宗意:“……” 翁明雪:“……” 写欢:“……” 围观群众:“……” 翁明雪尖叫道:“给我杀了他!” 这到底是哪来的二百五?写欢暴怒了,一把抓在宗意的刀鞘上,想将她甩开。但手上的力气用了十成,刀鞘却纹丝不动,写欢这才将目光移到带着幂蓠看不清容貌的宗意身上。 “姑娘是想与武林盟为敌吗?” 写欢一字一顿说道,带着十足的威胁,她不信宗意会不害怕,毕竟行走江湖的人谁敢得罪武林盟。 宗意看都没看在她身后不知在窸窸窣窣捣鼓什么东西的李渡,慢慢吞吞地说道:“没有。” 写欢得意地笑了,连带着手也松开了刀鞘:“那就闪开,别耽误我们时间!” 可宗意完全没把她当回事,反而还向着写欢移了移,彻底挡住了写欢的视线。 “不行。” 这姑娘莫不是傻子吧?写欢更生气了。 一个两个都要上天不是?今天到底是得罪了哪尊神佛,才出来这么多傻子惹事!写欢有些焦躁了,她跟随在翁明雪身边多年,熟知翁明雪的性格。若是没这姑娘和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信捣乱,早点让她拿到那耳环坠子还好。如今坠子没得到,还让这么多人看了武林盟的笑话,怕是小姐的耐心早就消磨光了,此番回去自己怕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写欢咬了咬嘴唇,都没发觉因太过用力而咬出了血。 翁明雪早就看中那耳环,碰巧孙武的媳妇儿前阵子死了,她便派人去买,结果孙武是个木头脑子,动也不动,竟将仆从赶了回来。翁明雪从小娇生惯养,武林盟对她更是予取予求,如今坐了冷板凳,心高气傲的她怎会吞下这口恶气?她随即找到了玲珑阁的丁老三,要丁老三去设计孙武。孙武老老实实地上当,交出了这坠子,她便假装客人去玲珑阁买了,既全了道义,又得了心头好,岂不快哉? 谁知那丁老三人心不足,竟想因此敲诈翁明雪一笔,这岂不是老虎头上撩须?也是因为这冲突被那孙武偷听了去,才惹得孙武一气之下大闹玲珑阁,将到手的耳环抢了去。 方才在翁明雪的精心算计下,将孙武逼迫到了角落,原本可以让孙武老老实实地再把东西交出来,却不想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混蛋干的糟心事,竟将那信偷了出来,还被这小贼一字一句地念了!若是此事不了结,翁明雪肯定不会放过身边的人,到时自己…… 写欢想到曾经惨死的侍女,不禁打了个寒颤。 翁明雪看似柔弱讨喜,实则心狠手辣。她看中的东西一定要得到,讨厌的人一定会想个由头给弄死。到现在为止,死在她手上的侍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有些无辜的仆从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武林盟全都看得到,但全都置若罔闻! 他们死了就死了,但我还不能死! 写欢猛地攥拳,尖尖的指甲刺破了掌心,她一拳击了出去,半点犹豫也无! 不拿回耳环便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