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念头就像一阵烟雾,伸手去抓的时候,反而飘飘荡荡的不见了踪影,就连刚才的隐约形状都不复存,小黑心中烦躁,漫无目的之下竟然走到了曾经带阿泽去过的那片开满玉簪花的河岸边。
恍惚间日落月升,明日便是中秋,今夜已近满月,皎洁的月亮遥遥的挂在树梢之上,引发了小黑一阵茫然的思乡之情。之所以茫然,一则是他这两千余年虽然一个人活得热热闹闹,实则对很多事情都未曾深思,对于思乡是否应该是这么个感受颇有些不确定;二则离开那座小岛之后,偶尔升起想回去看看的念头,却再也没能找到过,那岛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上次与阿泽提起之后认真回想,竟想出了几分怕来,那所谓的乡到底存不存在呢?
那日吹给阿泽听的是一首南宋古琴曲《泛沧浪》,最初听到之时并无所感,所谓旋律如何不过是人云亦云的鹦鹉学舌,就如同对那糖葫芦味道的点评一般,可上次奏来却有些浩浩渺渺、神游望归的怅然,想到这里又伸手变幻出玉箫来。
河面上雾气升腾,向着远方扩散开去,将对岸的草木森林统一变成了泛着粼粼波光的广袤海面,空中的圆月映在海面上微微荡漾,正是曾经坐在小岛岸边看到的景象。
小黑心中有些奇怪,却不知为何升不起惊讶的感觉,好像这一切只是略微有点儿违和,并不是不能接受。低头一看,脚下的草地也变成了海浪长久剥蚀过的岩石。带着些许不真实的开心,他轻轻巧巧的跳下岩石,小心翼翼走了数十步再回头看,那石头的形状恰如心中所想,像一只巨大的龟壳扣在海滩上,正是被自己起名为“龟背岩”的那一块。开开心心的回到岩石下面找了找,不知是谁刻下的那三个字痕迹宛然,有了后来的阅历之后终于认得,正是小篆刻的“大海龟”,不由会心一笑,与那留字之人惺惺相惜。
再抬头,却看见岩石上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身形纤瘦,衣袂翩翩,等对方走近了一看——
“阿泽?你怎么来了?”有些奇怪她仍是刚见面时那身红衣女鬼的打扮,“你……”,话到嘴边却又忘了刚才的疑惑,仿佛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阿泽微微皱了眉:“这里是哪儿?”
“这是……我家?这是我家!”
见到阿泽之后,刚才那点儿违和感被他全然抛诸脑后。“你下来,来!”,说完站在岩石下伸着双手,好像怕她跳下来时摔到了似的。
阿泽自然不用他接,轻轻巧巧的飘下来,满脸疑惑。
小黑却很兴奋,“你跟我来!”说完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虽然他并不需要,走的时候却认真的看着脚下的砂石,专挑那些大一些平整一些的走,越走越兴奋。
海面上风平浪静,一眼望去再无其他陆地岛屿,唯有一片茫茫。
小黑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阿泽有没有跟上来,生怕她突然不见了。走了大概两刻钟的样子,几间简陋的茅草屋并一小片竹林出现在二人眼中,虽然简陋,却意境洒然,望之令人心平气和,俗气尽消。
“阿泽,这就是我家了!”说完想起最初见面时曾问阿泽来自何处,她答曰不知道,而自己高兴的说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现在突然回到了家,竟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
“阿泽,你……其实……我……嗯……这里,分你一半,可好?”说完有些不好意思。
阿泽见他沉浸在快乐之中,没有忍心戳破他,只是说道:“进去看看?”
“对对,你来!”说完一路小跑到了院子前,手按在竹门上,生出了些许近乡情怯之感,回头等阿泽到了身边,才缓缓将它推开,一切都没有变。
院中石桌上是未完的棋局,几片竹叶落在上面挡住了几颗棋子,白子棋盒的旁边放着一只酒壶,而对面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子棋盒而已。
阿泽疑惑更深,小黑却浑然不觉,或者说被他刻意忽略了,只觉得一切都很完美。
轻轻推开茅屋的门,借着月光,屋内竹制桌椅并一张竹床,简简单单,正是小黑灵智初开时看到的模样。曾经这一切他无法触碰半分,如今可以了,却不愿亦不敢动手,只是一样样瞧过去,看得心中五味陈杂。
阿泽却是越看疑问越多。
如果岛上只有他一人,不,一鬼,又是谁在对弈,谁需要房屋卧具、炊具碗筷。这样看来,给他留下竹简之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只是从外面石桌上的痕迹看,其实只有一人而已,可此处事物却均是双双对对。人是何人,为何在此,现在又在何处?
小黑突然道:“不看了,我带你到外面玩儿去。”
说完也不等阿泽回答,径直出了门,在院中折了几根竹枝,又抱了旁边一堆干草碎柴,回头催促道:“走呀,还愣着干什么,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了,我带你去海边抓鱼去!”
阿泽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轻轻松松的夹着竹枝抱着干草碎柴,溜达到了海边。
茅屋正对的这片海岸铺满细沙,走在上面软软的,前方海浪一阵阵刷过,留下了一些贝壳和几只小螃蟹。
“诶,你等等,再往前鞋子该湿了,你就坐在这等我,等着我啊,这边海里有一种扁扁的鱼,长得特别奇怪,我老早就想抓来烤了,等下你替我尝尝是什么味道!”
说完扔下干草碎柴,拎着竹枝走了。
他本来可以轻松的飘在水面上,可偏要像人一样,沿着沙滩慢慢走下去趟进水里,直到了齐腰深的地方才停下,举起竹枝瞅准时机一竿子戳下去,那鱼轻轻一侧身就游走了,把他气个半死。反复几次后觉得竹枝不好用,一赌气都扔进了海里,转而靠自己的双手,没想到扑腾来扑腾去,还真给他抓到了一条,鱼身上滑不溜手,赶紧掀起长袍下摆把它胡乱的包了起来,这才注意到,身上这件衣裳仍是两千年间的那一件。
“咦,你竟然生了火,果然是宜室宜家。”说完这话愣了一下,转而一松衣襟,那扁平的怪鱼啪的一声摔在了沙滩上,沾了满身的沙子,眼看命不久矣。小黑这才想起来,竹枝都被扔到了海里,拿什么将这鱼串起来烤,心中对这一点儿不顺利升起了老大不满。呆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将这感觉压下去,对阿泽笑了笑,“等我一下。”说完又去海上几经周折捞回了一根竹枝,将这怪鱼串上,放在火堆上慢慢烤。
“你怎么不说话?”
阿泽心想,我本就不是你这样聒噪之人,嘴里却只是说道:“说什么?”
“呃……”小黑难得卡了壳。虽然想不起什么话题,却觉得不说什么也可以,只要一直坐在这海滩上,看星星、看月亮。
谁知老天偏不让他如意,刷刷的海浪声中传来了几声猫叫,小黑立时暴躁:“什么情况?!”
远处一只瘦骨伶仃的白尾巴黑猫受两人烤鱼的动作吸引,想要过来却又害怕,小步往这边慢慢的挪,一边挪一边叫,好像是在试探他俩的意思。
小黑刚要呵斥它,却听阿泽说道:“让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