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暖阳透过泛黄的树叶,在山间小路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发丧的唢呐声远远传来,吹散了光影中的那一点儿热量,亦让人不禁悲从中来。
说起这唢呐,刚中有柔,柔中又有刚,可以说是一件集大悲大喜于一身的乐器。婚丧嫁娶、礼乐典祭皆可用,有一种与人心共振、放大心中喜忧的能力。小黑恍惚觉着这原理与《安魂》有着一些难以言明的相似之处,再往深里想这念头却又飘忽不见了。
送葬的队伍在山中蜿蜒行过,纸钱随风散落在众人身后,小黑侧头见阿泽神色凝重,忍不住招惹道:“这可真是’树杪秋风起,送君出远郊’啊。”
因为一贯嘴欠,再加上有段时间对阿泽没事便往周怀信家中去感到不爽,那一日见阿泽刚好看到陶渊明的那句“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就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不知您老人家当年是被何人送出远郊的?”,在挨了一脚之后终于消停了半日。
此刻把两句诗拼凑在一起,本想着如果她踹自己一脚能从郁结中走出来也算是值了,没想到她今天似乎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竟然答了一句:“是啊,送君出远郊……”
正好此时送葬队伍最前面那个白色单薄的身影踉跄了几步,小黑顿时烦躁,怀疑她说的这个“君”到底是哪个“君”。
阿泽不知他又启动了婉转心思,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接了下去:“今日送一位,过完年估计还得送一位……”
突然想起了之前小黑说的另一句话,转头对他冷冷的说道:“真是’负责送葬’了,是吧?”
见她转移了注意力,自己方法奏效,小黑在她的冷脸之下笑得很是得意。
苏欢好奇的问:“送谁,谁又要死了么?”
阿泽回头瞧着躲在树后并用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山萧”:“正是那周立周怀信,不过他死时有老娘送,死后有夫人陪,也算是圆满。”
小黑对她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很圆满的评价简直是无言以对。
那“山萧”张了张嘴,发出“喝”“喝”的两声,突然掉头想跑。
“你要是敢跑,我就告诉他你是花蕊这件事。而且,你不想知道周怀信为何会死吗?”
“山萧”立刻顿住了脚步。
小黑:“……它是花蕊的话,死的那个是谁……”
“这就要问她了。”
小黑突然想起旧帐:“这就是你说的以后会告诉我?你这是告诉我吗?”
“你还不是知道了?”
小黑正想和她理论二者的差别,突然瞥见一道黑影在树梢跳过:“小心!”
话音还未落地,一股烈焰夹杂着灵力袭来,阿泽抄起苏欢飞速的往后飘了7、8米。此情此景与三人初见的那个夜晚颇为相似,不同的是这次阿泽不仅等了小黑,还顺便拉了他一把。小黑于半空中忍不住嘴角上扬,感觉一起逃命这件事还挺美好,结果刚落地就被她搡开了,脸上的笑容还未放大完全,一时之间难以决策是该继续美好还是应转为暴躁,殊不知这个走向不定的表情已被阿泽在心中默默标上了“有病”二字。
来者正是真正的山萧,见一击不成,立刻就要攀着树枝再次放火,小黑大吼:“放火烧山,还有没有公德心?!”
却见花蕊挡在了他们二人一鬼面前,那山萧似乎琢磨了一下,从树上轻轻跃下来,警惕的看着阿泽,小心翼翼抬着一只手上前,想要将花蕊拉走,看样子是为救人而来。
花蕊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看阿泽,只见她扬了扬头,意思很明显,山萧不懂她却是懂的,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和阿泽站在一起。
山萧十分焦灼,两只手臂垂在身前将地面上的枯叶挠的哗哗作响。
“叫它一起来。”
听了阿泽的话,花蕊犹豫半晌,向那山萧伸手示意了一下,它竟然就平静了下来,远远的跟在几人后面。
苏欢不时回头偷看,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阿泽姐姐,那个真的是花蕊姐姐吗?可是花蕊姐姐不是跟着周哥哥的透明人吗?还有,后面的那个是真正的猴子吧?”小黑有时候觉得这孩子接受力着实强悍。
猴子自然不是猴子,花蕊本名也不叫花蕊,她有一个虽然起的随意但很好听的名字——夏雪,因为她出生那一天江南真的下了一场大雪。爹娘为她的出生是喜忧参半,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喜欢,但同时又忍不住为她是个女孩儿感到可惜,而让她爹娘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接生婆竟然又抱出来一个,原来她娘怀的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小丫头,甚至连身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随着两个小姑娘渐渐长大,差别就渐渐显现出来了,不是外貌上,而是脑子里。妹妹夏霜似乎总是愣愣的,长到12、3岁的时候,智力仍然像个3、4岁的小孩儿,因此没少受欺负,而夏雪为了保护她愣是长成了一个野丫头,练就打架往死里下手的本领。
那一日,两人生日,没想到阿娘竟然做了碗面,按说家里是吃不起这等细粮的。可是面只有一碗,阿娘又很严厉的不让两人分着吃,只能给一个人。夏雪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要卖掉她们两人中的一个了,妹妹没有了爹娘的照顾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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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又被带回了苏家,小黑在旁边念叨了一句:“难怪你昨天把她带回来锁了一晚上却什么都不说,原来是今天这么个打算,没想到你竟是个审讯高手!”
花蕊的嗓子也在大火中烧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了“双生姐妹,李代桃僵”八个字,回答了“死的那个是谁”的问题。
她小时候的家境自然不可能上学读书,桌上这几个字却是写的娟秀工整,可见她确实聪慧过人。实际上她会的远不止于此,被卖掉后的短短几年之内便将琴棋书画都学了个几成,徒有其表是当不成花魁的。可正相反,夏霜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没长出来,永远停留在了3、4岁的样子,虽然因为相貌出众也找了户人家,可是没过多久婆家就开始厌烦她甚至虐待她。花蕊虽没同意嫁给周怀信,却愿同他一起回赤水县,也是打算带她和爹娘一同离开,哪怕去到之后重操旧业,也不愿再让妹妹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想到,反倒害死了她。
分别时还是13岁的小孩子,再见面却已经隔了9年。
夏霜有些畏畏缩缩,但对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深感好奇,过了一会儿,却见这个人流了满脸的泪水,忍不住安慰道:“你别哭,也有人打你吗?过一会儿就好了,要不我给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疼了。”
正是当年夏雪哄她的办法。
“没有人打我,以后也不会有人打你了。”
“真的吗?太好了!真的很疼,要是姐姐还在就好了,她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花蕊抱着她说:“我就是你姐姐啊……”
没想到却被她推开了,“你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总之你不是我姐姐……”在夏霜的印象中,她姐姐还是13岁的样子,还是分别时的那个画面,“不过姐姐也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你了呢?”
“她一个人把生日面都吃了,一定很好吃,她都没舍得分一口给我,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因为不喜欢我了……”夏霜说着说着流了泪。
那个面的味道花蕊永远也忘不了,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不会的,以后你想要什么姐姐都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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