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男。】 这是那个晚上林清浦给鹿泉的最后一个回答。 他把手机轻轻搁在床头柜上,人轻轻躺下去,当他整个人陷在床里时,每一寸肌肤都无力地发麻。床像一团棉花,就算软软的,却打不出力气。他的疲惫像这床一样,被软塌塌地禁锢。就算床轻轻抚摸他,他依旧在疲惫中越陷越深。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鹿泉打开厨房的柜子,它空荡荡的吓人。方便面库存量告急,仅为三包。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杜蕾斯的文案:我一天只想和你做四件事——一日三餐。 要是苏仙还在身边,估计她会靠在厨房门旁,拨弄着她的大波浪,满不在乎地说:“小泉泉啊,起码还有三餐呢。就差个男人,什么都齐了。”言罢,还要耸耸肩,以示无辜。 从不渴求一日,但求三餐。 三餐变六餐,全靠智慧和胆量。 鹿泉拆开一包泡面,仔仔细细地用双手握住泡面,平衡力度和拿捏分寸,突然“啪”的一声,干脆利落,泡面正正好变成两半。 然后她有模有样地学起了金城武式三分钟泡面法。艰苦生活里也要永远保持小小情趣,只有这样,等快乐日子来临时才不会手足无措。 一天四件事,除了三餐,剩余的事她很乐意跟自己的初恋情人金城武一起完成。 “3” 鹿泉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秒表。 “2” 鹿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1” 鹿泉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定神看了看来电人。 “包租婆” 这是她对房东的爱称,形象生动地体现出了房东的凶神恶煞却又爱故作慈爱。 来不及管那锅泡面,她急忙接起电话,三百六十度转换了一个狗腿的假笑,仿佛房东就在自己面前。 “喂,王阿姨吗?”鹿泉忙不迭地开口。 对方却并不太领情,好久才回:“嗯,鹿泉,看看这日子,可不是又月底了。” 那句“可不是”,阴阳怪气,故作关心的内里全是一刀刀的刻薄。磨刀霍霍向豆腐,什么软劈什么。 不是月底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这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么简单。东西南北都走个遍,都等不到您的一个电话。 空调坏了您不管,热水器坏了您不管,电视坏了您不管。 三不管房东,只管房租。 鹿群心里送上惊天大白眼,嘴上依旧笑盈盈:“可不是!房租一定交!” “小泉啊。”这句听起来,又慈爱的像亲娘。 “嗯?”鹿泉暗吸一口凉气,心知接下来必无好事。 “我听说苏仙搬走了。你一个人租这房子,说实话,负担也重。前几天有人来问我这房子了,我想,你换个便宜些的房子也轻松点。我认识个人,有个单间要租,不然我介绍给你?” 鹿泉清晰认清了情形。包租婆踹走了她,估计要租她单间的好心人也不见了。 “王阿姨,等我找到下个房子再搬出去好吗?” “鹿泉啊,不是阿姨心狠,阿姨也是为了你好啊。” 看看,多慈眉善目的房东,一定是个天天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有颗菩萨心肠。 “王阿姨我知道了,我找到房子了就跟你说。” “那好,小泉呐,我等你消息。” 刚说完,王老太太就挂了电话。 包租婆一口一个小泉,鹿泉转眼就给自己想了新艺名。 小泉没/奶/子,大俗大雅于一身,恰到好处。 她,鹿泉,没法出道成为一个搞笑艺人,是祖国多大的损失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昨天错误号码发的那句话。别人困倦时说的话,明月清风,温柔有趣。自己快走投无路时说的话,神经兮兮毫无条理。 两个人的语言风格一碰撞,像肯德基的原味吮指鸡块搭麦当劳的可口可乐。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身后的世界充满了对立冲突。 两个人能做朋友吗? 不过现在对她来说物质需求大于精神需求。 她拿出手机向苏仙求助。 “仙女!!我需要你的帮助!!!” 苏仙正跟邹四方你侬我侬,哪里挤的出时间瞄一眼手机。她斜斜地歪在沙发上,顺势依在邹四方怀里。 可茶几上的手机响个不停。苏仙只能不情愿地起身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见鹿泉的消息。 “说吧,小祖宗,什么事。” “大事,能面谈否?” “得,您安排。” 回完苏仙,鹿泉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错误号码先生的回复。 她模仿他的格式,回了条短信 ——【性别,女。】 谁知道错误号码先生是干什么的呢? 他好像爱在深夜出没,会不会神似猫头鹰?鹿泉开始了自言自语式的想象,像小孩一样没有章法。 说话温柔的男人如果像猫头鹰,似乎反差太大。如果他有弯弯的鹰钩鼻,再配上深邃的眼睛,会显得深不可测,让人觉得阴沉沉。 他的轮廓应该简简单单,朦朦胧胧的月光轻柔地吻着他的脸,几笔就可以勾勒出他的轮廓。雪夜明月,他该是了无边际的大雪,拥抱整片大地。 她觉得他是霍格沃兹的魔法师,神秘遥远,却让人忍不住想接近。 她是凡间的麻瓜。 麻瓜每天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巴巴地盼着猫头鹰,跨过千山万水,天气变化,送来那封信。 【交个朋友。】 过了会儿,麻瓜盼到了信,错误号码先生回复她了。 鹿泉很难解释这种心态,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否是春心蠢蠢欲动。但在艰难的日子里,这样的短信给她小小的等待和期许。 人啊,都是一样的。随着河流不知要去向何方,苦苦抓住浮木。 鹿泉在艰苦岁月中等待错误号码先生,是因为想要有期待。林清浦在忙的跟狗一样的日子里期待迷糊小姐,是因为想要跟陌生人说说话。 极度的忙碌使人有难以描述的空虚。最好一直很忙,不要给大脑一秒钟的休息。不然一停下来,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那怎么称呼?】 鹿泉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名字。她看人,喜欢从名字开始。简简单单几个字,对她来说是大学问。 里面可能藏着对方的长相性格。 【网友有网名,我们现在是phone友?不如先起个phone名。】 phone名?鹿泉不知道自己昨天替自己取的艺名是否合适。 小泉没/奶/子。 跟狐朋狗友一起开开玩笑,别人还会顺便嘲讽嘲讽她的傲人A cup。给错误号码先生知道了,或许他会往自己身上贴上如下标签。 轻浮。 随便。 不矜持。 她回对方 ——【小泉没脑子】 不知道错误号码先生是什么品味,鹿泉试图伪造胸大无脑易推倒人设。怎么说呢?空洞无趣的灵魂配美艳的脸,有迷茫的哲学意味。 她希望他在“没脑子”三个字上有这样的幻想。 没脑子? 林清浦忍不住笑。 显然他认为这是个有趣的灵魂。横冲直撞无拘无束,敢于上山打老虎,也敢下海捞大鱼。 【小泉没脑子?挺有文学气息。水哥,他们都叫我水哥。】 【水哥?水大哥,您这名字真豪气。江湖少侠们为什么给您起这个大名?】 你很水,能有好几个解释。最重要的解释,就是这个人能力不行,做事很水。 【名字太水。】 名字太水?难不成这个水大哥也是水做的,是宝哥哥说的那种水做的可人儿? 性别不符。 但从这个phone名里,鹿泉用她那套名字玄学,隐隐得到一个结论。 水大哥肯定长得很秀气,不输女孩的秀气。水汪汪的眼睛,颤颤巍巍的睫毛,精细的女性化轮廓。难道是养成系的小男孩卦长相? 想到这儿,她赶紧关住了想象的开关。 【水哥,很高兴认识你!】她立马回短信。 鹿泉心里暗想:对不起,水大哥。如果您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要知道我这么揣度您的长相,得气到把我当沙袋打吧。 苏仙实实在在想把那个包租婆当沙袋打。 见了鹿泉第一面,她就感慨:“宝贝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内忧外患,能不瘦吗?对内是弹尽粮绝,每天可怜巴巴地吃泡面。对外更惨,包租婆巴不得我马上滚蛋。过不了几天我就要打包好行李麻溜地滚了。” 苏仙带着慈母般的怜爱好好打量了鹿泉一番。 鹿泉有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湿漉漉地说着少女的故事,十七岁的微风,十七岁的青草香。她原来虽然瘦,但脸上的胶原蛋白肆无忌惮,总让人想伸手捏一捏。现在瘦的快没人形了,胶原蛋白不像原来跋扈,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风吹吹,可能鹿泉就要倒。 “你就一个人在家吃泡面这么久不来找我?” “你跟邹大哥现在如胶似漆,我怎么能打扰你。而且我现在混到快没饭吃,哪有脸说话?” “小姑奶奶,不然今天晚上跟我蹦迪去?”苏仙明显吃饭这件事没什么兴趣,蔫蔫地吃了几口就草草作罢。 “蹦迪?”鹿泉体内八卦雷达噔噔作响,立马放下筷子,“怎么?彭于晏不行?不不不,四方大哥不行?仙女你又要去蹦迪艳遇?” “不行你个大头鬼,艳遇你个大头鬼。就是带你放松放松,蹦个迪,享受享受生活。就你戏多”苏仙早先端着的仙女气有些许破功,她微微气愤的语调接了接地气。 苏仙一反常态,爱夫护夫。鹿泉心中不禁为四方大哥鼓掌,他果然是号人物。 “那种地方我不去。”鹿泉专注吃饭,恨不得把盘子里最后一根菜叶都塞进牙缝。 苏仙瞥了一眼鹿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接着说:“你不会喝酒?你哪次画画之前不得先用酒精麻痹自己?” 话说到这儿,鹿泉伸向最后一根菜叶的手停了停,一直咀嚼不停的嘴突然慢了下来。 鹿泉讪讪道:“我也不想这样。” 她画漫画的人,如果让她给自己画一幅自画像,她闭上眼睛,脑子里的笔默片似的动起来。 一双小鹿眼不能沾一点妆,眼神干净如溪水,她看你一眼,你听得到溪水叮咚。两颊跳着微微的雀斑,是小鹿跳跃后的浅浅印子,不出一会儿就会褪去。 出门前她慌乱打开衣柜,随便抓两件衣服套上,关上门的时候她急急忙忙扯下挂着的帆布袋,再往身上一背,听到门“嘭”的一声关上,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鹿泉自己也想不到,像她这样人畜无害的宅女,竟然每到画画时候就上瘾似的喝酒。她喝酒的样子永远不熟练,拘谨地像从爸妈那儿偷了酒,和朋友躲到天台,每喝一口就要紧张地扫视四周,生怕爸妈发现。 壮胆似地喝酒,小心翼翼地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养成了依赖,没有酒她就好像没有灵感。 可是最近,她什么也画不出来,也没有钱买酒。 “晚上蹦迪,不接受反驳。” 苏仙说的斩钉截铁。 鹿泉嗫嚅着说:“我不想去。” “再说最后一遍,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