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还了。”　　一条语气不容商量的短信。　　　　倒还挺有脾气，鹿泉心想。她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拿一把锤子来敲碎手机屏，伸手去屏幕对面把对方拽过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种具有强烈破坏性的念头转瞬就狠狠坠落。　　这人呐，想要有脾气还得有本钱。她现在穷困潦倒，有了上顿没下顿，交了房租身上就只剩几个可怜兮兮的钢镚。　　　　哪里舍得砸手机？　　但人是有底线的。　　　　她始终坚持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知恩图报，不贪图小便宜，面对金钱不为所动。　　　　鹿泉盯着短信又看了好一会儿，点开页面，摁下了回拨键。手机每嘟一声，她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附和。　　　　这种没来由的紧张来自于脑海里不停闪现的那句---“不用还了。”　　　　戛然而止，却让人有暗暗的期待。她忍不住猜，那人长什么样，有什么样的声音。　　　　不过鹿泉承认，说来说去，这件事都得怪自己。大概是最近穷的连脑袋都出毛病了，充个话费都能走神充错号码。　　　　一百块话费。　　鹿泉细细算了一笔账。　　　　这足足够她吃三十几包方便面，以前或许她还可以满不在乎地甩甩手说：“不就是一百块嘛。”　　　　但现在不行，她穷。　　　　她小心翼翼而极尽严谨地给错误号码主人发了短信。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话费误充到了您的号码上。本人最近工作不顺，生活困难，贫困潦倒，这一百块钱对我来说实在很重要！相信您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期待您尽早回复我！多谢！好人一生平安！”　　　　等了大半天，只等到一条200元的话费充值提醒和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　　现在的人都这么酷了？　　　　手机里最后一声“嘟”像心电图一样突然停摆。　　　　没有接电话。　　　　打了好几个还是一样的结果，对方显然是个大忙人。　　　　这天下掉馅饼似的一百元话费，等她过段时间手头宽裕了，一定要还。她也酷着呢，只不过最近穷了点。　　贪小便宜，损运气。　　　　过几天交完房租，再吃完柜子里最后那几包方便面，鹿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或许要揣着兜里仅剩的钢镚，眼巴巴地求别人救济，帮自己渡过难关。　　　　之前和苏仙一起合租这五十平的小房子，她压力还没那么大。　　　　苏仙其人，名字里带个仙。　　　　单单看这名字，苏州的苏，天仙的仙。鹿泉觉得这人一定是性冷淡。每天轻酌清晨露水，什么都不在乎。眼神从不停留，只属于山外远方。　　起码是姑姑那样的人物。　　　　但一见苏仙，她知道自己错了。　　　　性冷淡？从外表难以判断这人是否欲望强烈。但就算是性冷淡，她苏仙也要是——艳光四射性冷淡。　　　　黑色大波浪，红唇，大长腿。细长的眼睛随便一睨，就勾人的魂。哪里是姑姑？明明是妖女。是告诉无忌，女人都是骗子的殷素素。　　平面模特，靠着一张好脸一双好腿吃饭。　　　　鹿泉问过苏仙两个问题。　　　　第一个。　　“苏仙，你是性冷淡吗？”　　　　这是刚刚见面没多久，鹿泉因为名字的第一印象，忍不住问的。　　苏仙盯着鹿泉看了老半天，大概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么跳脱的问题：“小姑娘，你看看我。哪个男人会希望我是性冷淡？”　　　　平常苏仙没事还爱这么念叨：“你看我这人叫苏仙，这命中注定我就是仙女。”　　　　鹿泉忍不住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苏仙，不是我说，你为什么不自称妖女呢？现在满大街都是小仙女，不缺你一个。你要是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妖女，没事就找几个男人采阳补阴，保证您杀出另一条血路，无人能敌。”　　　　苏仙更不在乎地说：“这人呐，缺什么就多补什么。我本来就妖里妖气了，再天天自称妖女，这人生还有点别的出路吗？得了，我就是仙女。记住了啊，苏仙本仙，仙女儿。”　　　　世界上最神奇的事，就是矛盾反差。漂亮艳丽如苏仙，嘴上耍流氓的功夫一流，好像阅尽男色，俨然一副老司机的样子。但其实，真要上战场，跟男同胞博弈，却是怂包一个，没比鹿泉强到哪儿去。　　　　两个人半斤八两，都单着。有时候两人没事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啃着薯片，顺便讨论讨论男人。　　　　“苏仙，你这么漂亮。大概阅男无数，经验丰富。哪天给我去物色物色，有什么好男人。大把好时光，不谈恋爱，多可惜呀。来吧少女们！荒废吧！恋爱吧！”　　　　一说完，鹿泉身上的影后细胞立马活跃起来。她往嘴里扔薯片，一双腿在沙发边荡来荡去，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呀，啊啊啊痒。”　　　　“我？谈过两三个。典型的实力与外貌不符。难道我的人设是徒有其表的蠢女人？”苏仙撕开一包新薯片。　　　　“嗯，大概是，胸大无脑易推倒。”　　苏仙也没气，自顾自地吃薯片，问鹿泉：“那小姑奶奶你呢？”　　　　“小姑奶奶我是真的惨。高三那年抓着中学尾巴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之后我的感情生活，有如白纸，再也没有什么男人的踪影。”　　　　小姑奶奶随后又遭遇重击。　　　　没几天，苏仙兴奋地告诉她：“今天我在健身房，遇见一个大帅比。我跟你说，神似彭于晏！”　　彭于晏？难不成苏仙这就要脱离组织，迎接下一春了？　　　　鹿泉苦口婆心地叮嘱苏仙：“有机会，就好好把握。千万别错过一个跟彭于晏一样的男人。你要知道，不止女人喜欢彭于晏。不少男人也喜欢彭于晏。”　　　　可鹿泉显然高估了苏仙。　　　　这小祖宗可完全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流氓。典型的外表女流氓，内心大怂包。每天刷上彭于晏朋友圈一百遍，也不知道怎么出手。　　鹿泉气的大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大声疾呼：“喜欢你就上啊。”　　　　苏仙继续刷彭于晏的朋友圈一百遍。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　　　　一天晚上，苏仙偷偷敲了鹿泉的门。　　鹿泉挣扎着坐起来，使劲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　　　　苏仙坐在床边。平时张扬的黑色大波浪现在零乱地浮在肩上，有反差的恬静。她没开灯，黑暗描的她很温柔。　　　　“我做了一个梦。”苏仙显得有些慌张。　　　　“什么梦？”鹿泉不免担心。　　“我梦见彭于晏是个牙签男。”　　　　牙签男？鹿泉突然惊醒。　　　　这个梦这么色情？苏仙在做春梦？苏仙在做春梦！　　　　“你要不要试试，试试才知道。有梦就要追，有男人就要上。”　　　　鹿泉鼓励苏仙。　　　　后来苏仙真去试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顺利拿下彭于晏，激情碰撞爱的火花，着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一个月前，苏仙很伤心地告诉鹿泉。　　　　“小泉泉，我要搬去和彭于晏一起住了。”　　　　美色当前，鹿泉很理解苏仙。　　　　这时候正是你侬我侬，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而且，如果苏仙放着一个大好优质男青年不要，反而要她。　　　　那苏仙的脑袋里应该是糊了五斤浆糊。　　　　“不，仙儿，我理解你。我怎么能阻挡你追求幸福。”鹿泉拍拍苏仙的肩膀，“但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行，你问。”　　　　这时候的苏仙，有混世大魔王的气派。　　　　“第一，彭于晏叫什么。”　　“邹四方。”　　　　鹿泉脑袋里轰然响起“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之后又唱起“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一张彭于晏的脸，一个属于水浒传的名字，不愧是一条梁山好汉。　　　　能把苏仙吃的死死的，的确是壮士。　　　　“第二，你试了没？”　　“搬过去就可以试了。”　　　　“祝您生活和谐愉快。”　　　　“真的，小泉泉。就你最仗义，要不是你那句话，我肯定不敢出手。”　　　　“仙儿，都是你的梦好。一场好梦，直中要害。”　　　　让她鹿泉继续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凶险，期待下一个春天。　　　　苏仙走后，鹿泉在五十平的小房子里的每个晚上都很难熬。　　　　孤单只是一个小原因。　　　　熄了灯，生活的压力裹挟着黑暗，缠绕着她。　　她无力去挣脱，在床上翻来覆去是她唯一的回应。毕竟她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可以。　　　　这个晚上，在她翻来覆去的时候，错误号码的主人来了短信。　　　　“对不起，工作很忙，才看到你的电话。”　　　　都大晚上了才回短信，真是个大忙人，鹿泉心想。　　　　黑暗里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幽幽的像吸引飞蛾的火。这火是电子时代的火，没有感情，闪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让人的孤独和恐惧更无处可逃。　　　　“嗯，我不怎么忙，我很闲。很羡慕你。有工作可以忙。”　　　　鹿泉回他。　　她很想找个人说话，想找个人倾诉。　　　　“嗯？你工作很轻松？”　　“没，我画漫画，最近画的不太好。”　　　　“画个晚上的月亮，和白天的太阳，为了谁能陪地球更久天天斗气。”　　　　人的直觉奇妙而不讲理。　　　　从第一句话开始，直觉触电般在信号塔间“呲拉”而过，电的鹿泉迷迷糊糊。隔着模模糊糊的电光，恍惚间，她轻易地相信——对方是异性。　　　　这句斗气论太温柔，让模模糊糊的判断渐渐清晰。他应该温柔有趣，跟广阔无垠的月光一样，有不在乎的包容。　　　　这样奇异的懵懂让她突然想要确认。　　　　“冒昧问一句，您是帅气的男同胞，还是美丽动人的女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