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兰迢递几个月来第几次做噩梦,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醒来时身上一片湿汗,呼吸急促得像刚经历了一场逃难。 房里昏暗得让人压抑。她将床头的台灯打开,扭头看眼秒针飞速转动的闹钟。此时才深夜三点半,距离开工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兰迢递深深闭上眼,想回忆起刚才的梦。刚醒来时那梦境还清晰明了,可如今刻意去想,反倒是想不起来具体了。 她半躺在床,觉得实在是睡不下去,便起来了。 深夜里的小镇静悄悄,一切都还在睡梦中,就连月光都皎洁得静谧。 兰迢递开着面包车去了屠宰场。 屠宰场是父亲留下的。她的父亲——兰英文,死于三个月前的一场车祸。她放弃医生工作,回到镇里接手父亲的屠宰场,是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 那时,父亲死后,她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枚并不属于他们家的钥匙。钥匙上面刻着“522”三个数字。 而她去医院上班没多久,又收到父亲寄给她的一个包裹。 里面放的,也是一枚钥匙。钥匙上面也刻着“522”,压底的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保管好这把钥匙,交给来找你的人。” 因此兰迢递便知父亲的死有蹊跷,而这枚钥匙就是能查清他死因的线索。 父亲预料到自己会遭遇不幸,便将钥匙转交给她。而杀害他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所以父亲才敢把钥匙给她,亦或者,父亲已经走投无路,实在是找不到可靠的人托付,无奈之下,只好将钥匙留给女儿。 不管是何种结果,兰迢递此时都是极其危险的。 但是她想知道父亲的死因,同时也想替父亲报仇........更想知道,钥匙的秘密。 存在两把一样的钥匙,这个代表什么? 这两把钥匙锁住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值得父亲为它失去生命? 父亲会是某个组织的成员吗? 而这个屠宰场,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切都无从知晓。 兰英文的屠宰场位于小镇的东边,远离人群居住地。通往屠宰场的小路弯弯曲曲,四周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包车的强光直射向远方。 几经曲折,来到小屠宰场,兰迢递下车开门将灯打开。 屠宰场是一个民房大院。 开灯后大院里灯火通明,沉睡的猪们,听到动静开始闹腾了。 前一日确定要杀哪只猪时,她会率先将那只猪赶到另一边的小单间单独关着。 待第二日,她用电棍将猪电晕,再进行其他的后续工作。 兰迢递是医生,对于查找猪动脉处很拿手,可对电猪这活儿,就不太敢恭维了。 几百斤的大猪力大如牛,一旦追赶起来,跑得比兔子都快。王一珉起初都不得要领,弄得猪棚里像万马奔腾一样热闹,还好几次经验之后,也没开始那么狼狈。 只是,她电猪的节奏好像不太对劲。 有好几次电晕的猪都会在她举起刀之时,睁开它迷茫的小眼睛,大嗓门哼唧几声,看着兰迢递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兰迢递就必须再次使用电棍,直到它晕死过去,才能动手。 不然下刀时的疼痛感会迫使猪大力挣扎,还会伤人。 兰迢递将所有程序在心里默念一遍,拿着电棍将猪电得它彻底没再动弹,才松口气。 她将猪拖出大院,举刀正准备抹向它的脖子,发现刀刃磕了一个口子。 兰迢递的本职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强迫症很重的医生,最看不得工作工具有所瑕疵,所以她丢下晕死过去的猪,回房里翻了一会儿,找到另一把称心如意的刀后,才满意。 她戴着手套的手在猪脖子处摸一圈,确定下刀位置后,找个盆子放在一边,用来装猪血。 正准备下手。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开始很近很近,后来渐渐越来越远,然后又越来越近。 也许是电击的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以优美姿势侧躺在地的大肥猪突然就醒了。 兰迢递举刀的手一僵,正要放下刀去拿电棍,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外一股冷风吹来,淌着满夜的月光,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哥哥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路清野着急想找个地方躲,看到前方的灯光之下,一个眉目清秀的女生握着刀,对准地上躺着的大白猪,即将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而大白猪那两只小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迷茫的泪光。 路清野:Eexcuseme?我看到了啥? 兰迢递觉得手中的刀有些重,而猪遭受的电击缓过之后,也开始有力气了。 呃,发生了什么? 被五花大绑的猪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它在两人的诡异的对视下,哼唧几声,大身子挣扎起来。 身后追来的人越来越近了,路清野再也顾不得多想,双手抱拳,道:“女侠,容小生在此躲避片刻,待我安全脱身,必有重谢。” 兰迢递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小哥哥快速关上房门,跑进柴房。 兰迢递:“……” 这人,在演古装戏? 随着猪的挣扎叫唤,被关在棚子里的猪猪们便也知道同伴即将遭遇不幸,也闹腾起来。 兰迢递拿起一旁的电棍,对着大白猪的屁股电了好几回,直到大白猪没动静才停手。 兰迢递戴着手套的手探准了大白猪的颈部大动脉,又确认一旁的盆子已经安稳,刀一划,鲜红温热的血就倾注而出。 四周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追着路清野来的的人也到了门外。 “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这里就一个房子,还开着灯,会不会躲里面去了?” “踹门。” 一声令下,小木门被踹得崩吱作响。 兰迢递听到这声踹门,实在是不悦。 所以抬眸时,眼光有些不善。 几个人踏进门的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从那杀猪的女人眼里看到了几分阴冷的肃杀。几个人突然觉得脖子都冷了。 兰迢递随手将沾血的刀往猪身上一擦,蹲久了觉得有些累,便站起身子想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右手握着的刀在灯下寒光闪闪。 她背对着光,影子从房里拉到门外,看着极其惊悚。 门外几人以为她要大开杀戒,吓得纷纷后退。 其中一人突然单膝跪地,做出电视剧里,奴才见到主子时的跪拜姿势一样,作辑:“刚才无意踹了女侠的门,实在是万分抱歉。我们正在追一个男人,请问女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有啊。” 听到这声回答,躲在柴房里的路清野心下一沉,正想该如何脱身时,外面的女人又继续道:“刚才他想进来,看到我拿着刀,便跑了,往前面跑了。” 这话很有说服力,这大晚上的,碰到个女人拿着刀……正杀猪,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的吧…… 几个人不疑有他,替她掩上门,道了谢就走。 路清野松了口气。 刚才因为求生本能忍着痛跑了一路,并没有觉得身上的伤口有多疼,如今险境一过,紧绷的神经松后,只觉得疼得几乎要死去。 他四周看了一眼,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兰迢递打好开水,准备浇猪毛。 听到身后有声音,她缓缓回头。 路清野面对着光,清秀白皙的面容暴露在灯光之下。 他捂着腰腹位置,走路不稳。 虽然这里的猪血味浓郁逼人,可兰迢递还是从路清野身上味到了一股属于人的血腥味,而且这股血腥味里还参杂着伤口化脓感染的味道。 他应是久伤未愈又添新伤。 “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兰迢递将开水浇在猪身上,发出滋滋作响。 路清野光是听声音都觉得肉疼。 他忍着疼说道:“我只是过路的。前段时间去夜总会玩的时候,跟里面的人闹了点事儿,就被打了。” 兰迢递的手一顿。 刚才她还以为他就是父亲要她等的那个人呢,如今得知不是,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难过的是,追寻父亲死因还要等待,庆幸的是————- 兰迢递打量他几眼,男人虽然长得很好看,可穿着却是吊儿郎当,一点也不像正经人的样子,如果父亲真的与这种人共事,那她才是要难过了。 “那可以走了。”兰迢递一点也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路清野笑了笑。他自认为自己英俊潇洒,平时也是男女老少都通杀,女人们见了他,都恨不得扑上来,亲上几口,如今却被她正眼也不瞧一眼,有些新奇。 见兰迢递去拔猪身体各处的猪毛,便问:“女孩子有那么多工作可选,为什么要杀猪呢?” 兰迢递没理他,拿起地上的刀,就开始刮猪毛。 路清野俯身看她。“哎。” 兰迢递抬眸,对上他明亮的眼睛。 那一刻,兰迢递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他有一双与他身份不相配的眼睛。 那眼睛明亮得像夜里的星辉,清澈明朗,印着昏黄的灯光,像两簇在瞳孔中跳跃的小火苗。 就是这一眼,兰迢递突然就想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