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膝的草丛里埋伏着无数晃动的头。 “真的那么美?”穿蓝裳的姑娘瞪着大眼睛,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将信将疑:“比画儿上的美?”。 “嗯嗯嗯”穿着黄裳的姑娘却一个劲儿的点头。 另一个同样穿着黄裳的姑娘歪头看着自家小姐,形象的描述了美人究竟有多美:“要是能有那张脸,小姐宁愿背一百遍三字经”。 “哇”蓝裳姑娘瞬间就明白了,哪个不晓得读书就是要她的命,如果她连命都不要了就为那张脸,可见那张脸的貌美程度,神往道:“待会儿她出来,咱们去问问她平时都用些什么胭脂”。 “小姐小姐您快看,要出来了吗?”一阵骚动。 蓝裳姑娘捏着两个小粉拳,热切的凝视着远处的一扇窗,天色渐暗,烛火照出一个纤细的人影。 高台上的人将一切尽收眼底,镜湖县丞头上直冒汗:“臣下即刻就派人将这些大胆小民抓起来严惩”。堂堂镜湖县丞的外郊别院还不至于随意的能让小民出入,闭着眼他都知道是什么人,还不就是几天前就嚷着要来的胆大妄为的死丫头带着自家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在闹腾。 雍王身边近侍余济世也不点破,微笑道:“有件事需的与您说清楚,夫人的玉容自然不能被男子亵渎,见见女眷倒是不妨事,但稍后游湖时城主会一同前往,届时县丞不可放任何外人入内,女眷亦不能”。 镜湖县丞赶紧道:“臣下一定加强戒备,绝不放一个闲人入内,那---”来不及细思,镜湖县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臣下这就再去排查一遍”,从高台走下,走过厢房,镜湖县丞快速的瞥了一眼,隐隐约约能看见新糊的窗纸里有个窈窕的身影,夫人进门的时他其实是偷看了的,面纱罩着半张脸,可露在柔纱外如雾如云的双眸就以有让人动魄惊心的魔力。 余济世低头一笑,他何曾不是台下众人里的一个。 ----------- 当夜镜湖县丞殷勤的命人用蓝水瓷瓶插了两枝新开的三月荷送到夫人房中,清涟苑里的夫人见了三月荷顿时惨白了脸,颊上却红如滴血,及至脸上的红艳弥漫至耳后颈间,呼吸可闻的急促,差点一口气没透不上来。 直到此时众人才知,原来夫人自幼畏怕三月荷的香气,第二日迎接雍王大驾之时,虽然夫人再三叮嘱如此小事不值一提,可怜小小县丞实实在在是个老实人,他不敢隐瞒,脱去官府束冠,着粗布衣裳在路边呈说始末,可想而知,冀王取消了游湖,好在没有其他苛责之词,县丞战战兢兢的陪在左右,深怕再有差池。 烛台上的灯火在微风中,一时消沉一时暴涨,如雪的衣袂一挥,烛火彻底熄灭,修长的手指微动,片刻后,谢朝暮慢慢的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枝半开的荷花,是黄色的,余济世从未见过,惊异道:“殿下!”。 谢朝暮两指转着碧绿的长茎,半开的黄色荷瓣在他手中优雅回旋:“来时的水路遍布红荷,独一片黄荷夹在中间,船夫说这也是三月荷的一种,常指示着水下有宝珠,极罕见”。 “臣记得殿下喜欢喝三月荷酿的双花酒”。 “是啊”望向那枝黄荷的目光是清淡的,就像双花酒的滋味,非得到喝完酒后一两个时辰味蕾才尝的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绵香。 “父亲”,余济世迎了上去,从内室走出来的余杏林正是余济世的父亲,余家是大赢有名的医术世家,余大人任雍州的太医令三十几年来一直深受雍州王室的信赖,当年带着儿子余济世和余悬壶一起跟随谢朝暮投奔了徐州,是雍州德高望重的老臣。 “臣拜见殿下”。 还未下拜,谢朝暮已伸手相扶:“夫人怎么样了?”。 余杏林从冀州城里星夜赶来,还是那件一尘不变的粗麻衣,以往稀疏细密的那一小搓胡子被他修成了碎碎的胡渣,看起来有些沧桑,神色幽暗:“臣有话要单独言于殿下”。 余济世一怔,躬身退下,儿子走后,余杏林跪禀:“臣不确定夫人的脉象是不是孕兆”。 作为大赢的国医高手,余杏林行医四十多年,因其擅治疑难杂症被百姓奉为神医,如果连孕兆都辨不清岂不是辜负盛名?谢朝暮低头默然片刻,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燃着安神香,因计量过大而使空气带了点涩味,下人说她昨夜一夜未眠,午后加饮了两碗安神汤,故而睡至金乌坠地也没有转醒的兆头。 她是真的睡的沉了,平日里总拘谨的将人在薄被里裹的严实,眼下却胳膊放在被外,两只宽袖挽的很高,一段雪臂上抓出许多条红痕,有的还带着血丝,双手撰的骨节发白,散布了一手背的暗红色斑点,沉睡中也蹙着眉间,显然饱受红疹的折磨。 “几个月?”。 脚下是平坦的玉石板,鞋底却在地上来回的磨蹭着,仿佛那儿有一个不为人所见的凸起,缓缓的,老大夫弯陀的腰直起来,额头深纹迭起:“四个月”。 一阵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谢朝暮道:“夫人只是偶感风寒”。 “是”。 仿佛真的只是偶感风寒,年轻的殿下云淡风轻道:“小小风寒不过是几天修养的事情,太医令将方子留下先回城去吧,母亲那里还需要您的照顾”。 “是”余杏林开门出去。 迎面许多熟识的下人向太医令行礼,还有人想上去为亲友问个病情,然而一向平易近人的老大夫今日走得很快很快,快的连对面有谁也不看一眼。 余杏林只想走的再快些更快些,可越是想快,一双老寒腿越是拖沓起来,双脚重似千金。 回程的轿子在官道上时有颠簸,闭目养神的大夫如入定的老僧般静坐,“老爷们行行好吧!”颤巍巍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轿子受到阻碍落了地,“老爷们行行好吧”一张枯廋的手从车窗外伸进来,“大胆刁民敢拦余大人的轿子,不想活了”侍从粗暴的吼道,眼前扫过一阵强劲的风暴,“啊!”衰弱的惨叫还没有撞击的声响大,余杏林睁开眼,摔在地上人抱着右臂缩成一团,面上覆满了尘埃,脚尖用力的蹬在地上,全身抽搐,四个壮硕的轿夫熟视无睹的从新抬起了轿子,围观的众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老人。 “慢着”。 “师傅有什么吩咐”小药童上前询问。 “你留下来照顾这位老人家”余杏林空空的看着地上羸弱的生命,他从没想到,有一天别人仗势着他的势去伤害那些无辜的平民,“把他带回家休养”余杏林放下了车帘,他不敢再看,如今的他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恶徒有什么区别。 拍了拍膝头的医箱,突然疲惫的哪里也不想去,快三十多年了吧,他生于大赢医术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意家族为荣,三十年来他救人无数不图回报,自认为无愧天地,然而今日----。 治病救人,三十年坚定不移奉行的信念,却被头发花白的自己在片刻之间毁灭。 没有这个信念,他还是余家的人吗,他还是一个----人吗! “把老人家带回家”老大夫厉声对轿外的侍从道:“刚才谁动的手,自己去县丞那里领罪”。